有个女孩，送我两片红叶，我不知道她是从哪棵树上采摘的，紫红色的，一片大一点，一片小一点，像是红玉雕出来的，片叶上的纹理，清晰可鉴，略带点橘黄色。我问她，这两片红叶是楼下哪棵树上长的，她笑而不答，随手一指，我顺着她纤纤的手指望去，青山隐隐，白云悠悠。那里没有树，当然也没有红叶。想想，我真傻，五月了，天气已炎热起来，红叶会从哪里来哩？

大约四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学生，听老师讲课，说冬天的枫叶很好看，紫里透红，远看像燃烧的火焰，在高高的山上，东一团，西一团，熊熊燃烧着，给冬季的农人带来些温暖。从那时起，小小的心里时常会窜出满山遍野红红的树，红红的叶子。有许多次梦中，我突然意识到，红叶一定是枫林写的诗，是枫树用自己的生命写成的诗。

二十世纪初期，在甘肃高寒山区，于五月中旬，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日子就是今天小女孩送我红叶的日子，阳历5月15日，我被五月的大雪惊呆了，在大雪天里，我写了篇题为《踏雪》的散文。在将近一尺深的雪的坡地里，我用冻僵了的手，写这篇有关五月雪的文字。那时的坡地上有无数棵枝干鲜红的桦树，在雪地里展示火一般的激情，我在它们旁边，还真找到了些暖意，坚持将《踏雪》写完。雪从红叶上哧溜哧溜的滑落声，我一直到现在都能记得起。待我准备下坡时候，所有的点点白雪包裹了的红叶，悄悄露出了红玛瑙般的叶片，满山遍野里向我招手，那种感动人的情景，至今我都不能忘却。红叶与我有缘。在古城西安的许多年里，我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与红叶默挈过，与红叶擦肩而过，春梦无痕过。有许多的时候，我是带着我的两个孩子一同去公园的，孩子们有时眨眼的功夫，就魔术般的不知从哪里弄来几片红叶，有时还能拾到一大把哩。让我欣赏他们的红叶艺术，这是孩子们最乐意的事，我虽心里装满了些琐碎的世俗的心事，但常被孩子们天真的杰作，逗的快乐好一阵子。于是红叶便随我们回到了我的简陋的家里。墙上，桌上，床上顿时都有了些红色的自然的精灵，由此把我单调的，粗糙的，零乱的家，点缀的诗意浓浓。孩子们生在红叶里，长在红叶里，红叶走进他们的梦里，天真的梦一定珠光宝气。

这两片红叶，就从此被我当成礼品留在我一个人的家里了。我每每出门时就看看它们，向它们道别，回来时，又像久别的朋友好好的招呼它们。我一直想问它们：“你们俩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哪棵树上长出来的？但那个神秘的小女孩又是一定不会告诉我的。我至今不知道它们的父母姓什么，叫什么，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于是，那个小女孩，常伴着她送我的两片红叶走进我的梦里，我的梦从此就有了些颜色。

白天的太阳走进我的屋里，两片挂在白墙上的红叶像两只热情的眸子，我站在什么地方，它们都微笑的关注我，看见它们心里热乎乎的。我知道它们一定有它们的父母，一定有它们的名字。它们的生命，它们的历史一定要比我长千百倍，当我走远了的时候，再也看不见它们的时候，它们一定还活着。它们会一年一度的回来，给这个世界，给这个渐渐找不到真实的星球，带来些最真，最善，最美的消息。夜里的月亮照在它们脸上，它们笑的最最灿烂，我顿时没有了孤单的感觉，我一直觉得它们是两个小女孩一样的精灵，一定有很多的故事要讲给我听，我盯着它们的眼睛，这眼睛就向我说话了，美丽，单纯，青春的信息就源源不断的向我的心里走来。它们没有那年秋天那朵最奇幻，最后的那朵玫瑰的那种风中摇曳的狂野，没有永远的妩媚，也没有永远的危险，让我“春风放胆“，让我“夜雨瞒人”，让我放肆的思想，尽情的在这片月光如水，如玉的夜色里，燃起艺术的火焰。一直到天明！

我无意寄托红叶些什么思想，也不想将我余年不多的时光只求点缀些红叶。我知道红叶有它们的使命，一如我亦有我的使命一样，它们在年年岁岁的轮回中，展示生命的美丽，辉煌，也展示生命的无奈，苍凉；展示宇宙的全息，展示轮回的苍茫与悲壮；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又能展示些什么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