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却感觉不到天亮东西吃一半莫名其妙哭一场”
火车气焰嚣张地在铁轨上行驶,窗外是被黑暗吞噬的郊外。对面下铺的人已经睡了,不时地呓语也都充满幸福的味道。中年的男子总是在长途的列车上往返于家与工作地之间。列车里很热,明黄的灯光没有一点暧昧的tone调。
广播里面响起乘务员报站的声音,k市到了。下铺的男子突然地睁开眼睛,咳嗽了一声,正坐起来,缕了缕灰白的头发。家的气息正大面积地向他侵袭过来。
“小姑娘也是回家吧?”男子说。他的眼睛朝我这边望,带着中年人的慈爱成分。
“恩……”那里应该还是一个家吧。我不知道没有父母的地方是不是还能够叫做“家”。
“哦,z市是个好地方啊,现在才到k市,估计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到了,你还是睡吧啊。”
“恩。”
列车停了,站台上的灯光同样是温暖的黄,而我却突然觉得凄凉。很多人在这一站上上下下,列车停留的时间不过3分钟,这些人很急切。中年的男子带着幸福的光圈离开了对面下铺,潮湿四面八方袭来。
不喜欢在车上被车下的人观看,隔着玻璃,很像动物园里的动物或者博物馆里的文物。周身的不自在让这三分钟的等待变得那么长,捱到乘务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我曾经和一个人说我讨厌这样的感觉,他说是我自己的臆想,别人不可能对着你一个陌生人看,而且你也不好看。
说这话的人,现在正在对面的下铺上。他在列车停留的三分钟内上了这趟列车。
他是路佳。
“诶?好巧!你怎么也在这趟上?”他很惊异我在这趟列车上。还是俊美的样子,换了思想。便不再一样。
“车不是你们家的,用不着你管。”我躺下翻个身,用背对着他。
“还那么凶,好歹关心一下也那么不领情,好象欠你的一样……”他的声音很小,应该只限于他自己能听见。可为什么在这样轰鸣的环境中,我还能听得如此清楚。
我闭上眼睛,伴随着mp4里的音乐进入另一个空间。
四周很黑,闷热而潮湿,我抬起脚却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生怕一脚踏下去是深渊,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突然前方亮起了微微的灯光,一切在灯下模糊不清,黏腻得让人做呕。抬起的脚安心落下,踏到实处便勇敢向前了。是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灯下。
“我想我们不合适,就这样吧。”男人说。他的脸很模糊,我看不清楚。那该死的灯。
“就这样凑合吗?”女人背对着我,她有好看的长头发。
“是分手!我们分手!”男人很激动,双手抓着女人的肩膀用力摇晃。
“我么……我和你,不是从来都没在一起过吗?”女人的声音是平静,男人放开了她的肩,淡然的说了句“哦,是吗”之后便走了。
女人蹲在地上哭了,我走过去拍了拍她。她转过头来,笑容凄然:“为什么不把我们说出来?”
带着那女人凄然的笑,惊得睁开眼,还是在列车上。刚才……不过是梦罢了,却事实一般真切。面对噩梦,我没有尖叫,从不。从噩梦中醒来,总会有一段时间处在失语状态,梦中的状态还停留在意志上,混淆了思维。
梦里是旁观者,现实中,我是参与者。
我坐起来,后背被汗水浸湿。窗外还是一如既往的黑色,潮水一般向窗内袭来。看看腕上的表,蒙了一层水雾,指针统统指向“3”。
“你还在长高啊?居然还踢被子!”路佳在下面不满意地叫,眼睛里却是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手里的psp在他的手上如旗帜一般晃动。却显得笨重。
“做了个梦,我梦见了我。还有你。我们在分手。样子很有趣。”我吞了口水,对他说。
“哦,是吗。”他的眼神变得暗淡。
是吗。真的那么有趣吗。
水在杯子里轻轻荡漾,以杯心为圆心散开一圈圈的波纹,热气在杯子上方缭绕,旋转出暧昧的成分。路佳不再游戏,只是看着psp发呆。过了一会儿,他独自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些吃食。
“吃点东西,现在应该饿了。”
我点头。是曾经喜欢的食物,因为分开,所以再也不吃。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去喜欢他喜欢的一切,不爱了之后变对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隔绝,从此不再触碰。
离开就应该决绝。但绝对不是不爱,是害怕。
窗外似乎已经开始下雨了,雨打在窗户的玻璃上,留下流星般轨迹。
路佳已经背过身去睡着了。耳朵里面塞着耳机,黑色的耳机线轻靠在脸上,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食物在喉咙口被什么堵住了,咔在那里难上难下,眼泪被折磨得终于掉了出来,砸在手背上,灼伤一般的疼痛。
“言言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言言!”
“还有什么好说呢?眼见为实,无须再解释什么。”
“我日月无光忙得不知所以然,找朋友交谈其实全帮不上忙”
从铺位上下来,路佳就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已经多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的与他在一起,时间溜得很快。
“小言!串词写好了没有?”
“小言!xx报社的记者你有没有通知到?”
“小言!签售会的日期你们确定了没有?”
“小言!为什么相片还没有传过来?”
……
实习的杂志社的工作,在我与路佳分手之后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并不因为分到手上的任务多,而是自己抢着去做。早晨八点到晚上十一点,一直忙个不停,像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除非发条突然断掉,否则永不停息。
每天的每天,都是这样。回到家倒头就睡,睁开眼睛就背着包去上班。中午只用一杯燕麦解决,晚上订快餐店的外卖。一切都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存在——多赚点钱到xxx地方去过假期。
而实质是什么呢。
“言言你应该学会放下。”每一个朋友都是这样对我说。
“放下什么呢?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充实吗?”我带着微笑反问她们,尽管那微笑是那么丑陋。
之后看着她们摇摇头从我身边走过去,或者听着她们在电话里面叹息一声然后说“言言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你哭出来或许会好一点。”“眼泪流出来不丢人!”……
每次聊天都是用这样的语言结束,久而久之,便和所有的朋友失去了联络。她们害怕我的强颜欢笑,我害怕她们的真挚安慰。
于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只有工作才能让我的心充实,头脑运转,我很害怕在不工作的时候,心突然变很空,头脑突然不运转,它们都停留在某一个悲伤的时间点上,我要怎么办?
不是刻意地想让时间停留进悲伤的车站,而是所有曾经的快乐,在现在完成时里,都被标注上了“悲伤”的专有记号。
“路佳”是快乐的记号,在一般过去时里。
“路佳”是悲伤的源泉,在现在进行时中。
“坐在这里干什么?”路佳突然转过身看着我。
“没什么。上面很难受坐着。”
“这样。”
“恩。”
粘腻的灯光铺洒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躲藏。
对视显得尴尬,路佳又侧躺了回去。衬衫贴着身体,肩胛骨显现出日渐成熟的轮廓。说是因为他的肩胛骨而爱上了他这似乎说不过去,但事实无法辩驳。
路佳是我的一个很好的女朋友的男朋友的同宿舍的舍友,关系很复杂。四人约会在学校里风行,糊里糊涂地被拉去,莫名其妙地被配对到一起,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扭伤了脚而被路佳背到了背上。
还记得当时被他背回宿舍时候的情景。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手肘硌在他的肩胛骨上微微酸痛,小声地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肩胛骨真硬”之后就被丢到了地上。他一个人走了。那一天是真正意义上知道了什么叫“祸不单行”。回学校的路他选了一条我最不熟悉的,手机在那时候恰巧没电,脚本来就扭伤了,现在又被丢在了地上……
不知道时针与分针一共相会了多少次,终于又看到路佳出现在我的面前,拉起我便背着走了,伏上他背的时候他说了句“就算再硬也忍耐一下吧”。
四人约会了几次之后,朋友的配对成功。再后来我才知道,那条路离女生宿舍只有5分钟的路程!
“你干什么老看着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
“原来爱情这么伤,比想象中还难。”
苹果像是被猜中了心事,在桌面上微微地红了脸。乘务员的声音在广播里面倦倦地响着,“请到a市的乘客收拾好你们的行李物品,a市马上就到了。”
列车总是在报站后的三分钟内停下,窗户外面是冷清的站台,灯光白得有些泛蓝。窗户上的雨水已经干掉成为了阻碍视线的交错线,下车的人很少,a市不是一个繁华的地方,来的人和走的人都少得可怜。偶尔有停留,不过因为公事而已。
这是城市的悲哀。
“最近怎么样?”路佳问。
“什么怎么样?没有生病也没有超开心。悲伤也跳过,开心也跳过。”
“真哲学。”
“我是哲学系的。”
她是哲学系的,所以我们要分手。
路佳原来是这么告诉周围的人的,关于我们分手的原因。这不过是他的说辞而已。可周遭的人却统统相信他了,哲学代表着什么呢?古板,深沉,腐朽,太客观,太理性……和哲学系的人谈恋爱就等于躺在坟墓中睡觉,周遭都是潮湿,尸虫在木棺的四周缓慢爬行。
分手是突如其来的无奈。那天的天气是万里无云的晴朗,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样的天气中还会有不幸发生。和朋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经意一眼扫进宿舍旁的小树林,扫到了他与一个女生在拥抱。
在分手之后我常常回想,如果当初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他们的拥抱,如果当初我停下来听拉他的解释,是不是就不会分手了?一切不过是对过去的美化而已。看见拥抱的第二天便收到了他的分手简讯。
他错在先,被甩掉的却是我。
路佳的新女朋友是美术系的,在那个年代里,男生们似乎都只喜欢文学系或者是美术系的女生,说她们富有浪漫主义色彩,而属于文学一个枝系的哲学却是这个家族中的怪态。是应该受到打压的一群,很不凑巧的是我们宿舍全都是哲学系学生,在我和路佳分手之后,我们宿舍成了名副其实的“单身女哲人集中营”。
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偶尔会听到关于路佳的事情,他对美术系的有多好,美术系的对他有多顺从,他在下雪天为美术系的买热豆浆,美术系的为他织围巾……一切过气的恋爱模式被他们演绎得如此完美。朋友们在评论完了之后还不会忘记照顾到我的情绪说一句:“那美术系的也就是这样了,她还没你好。”
我除了哑然,一切无能为力。
和路佳分别的时间太长,谈话无法进行下去。广播里响起了一些老去了的歌曲,婉转地唱出那个年代的暧昧与心酸。
“你和美术系的那个……还好吗?”我问。
“恩……我们……准备结婚。”
“哦……”
有什么突然联系不上了,一直在运转的空调因为超负荷运转而“啪”地断掉了电源,闷热由窗口的一点点缝隙钻进屋子。
在列车上看见路佳的最初,自己是怎样想的呢?记得有人说过,如果相爱的人在分手多年之后遇到,代表的不是会形同陌路,而是再叙前缘。我和路佳的再次相遇,代表的应该是我们还有再叙前缘的可能。
而现在,在离家两百公里的地方我知道他要结婚了。
“原来爱情是这样,这样峰回路转。”
春末时节,天空已经亮得比较早,六点钟便显现鱼肚白。我打开了窗户,草木的清香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冲进浑钝不堪的车厢。先前因为无话可说而睡过去的路佳也被美好的气息叫醒。
“呼——!天那么快就亮了,春天真好。”他揉了揉眼睛,头发蓬乱得像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春天是一切浮华的表象,秋天才是四季的本质。”
“你总那么悲观。不过雅雅也是这样说,她有些像你。”
“哪一部分?”
“忧愁。”
“希望你们能在万物复苏的季节里受到亲属的祝福。我同样祝你们幸福。”
“幸福也是悲伤的华丽外衣。”
“怎么说?”
她的生命将到尽头。和我在一起时她已是癌症患者,秋天来临时,她便要走了。结婚,是她最后的心愿。她爱我,我不能辜负她。
铁轨旁边的野花,开出艳丽的红色,列车急驰而过,晃在眼前的如同一大滩新鲜的血。太阳在这个时候升起来,春草与昨夜的露水交织出迷幻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残缺了新的生命。
我与路佳之间的空气似乎被抽空,彼此张嘴却又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辗转了那么多的地方,心里总是有一些放不下。回到大学的城市,去寻找一些过去的东西,可是怎么也没有了原来的那般美好。悻悻地踏上了这一班列车,遇到你,突然有一种回归的感觉。”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路佳,从未想过,这样的句子会从他的嘴里说出,在这样一个春末的早晨。
是这样么。在绕了一大圈之后,才明白过来什么是什么。时间捉弄人总是那么地不遗余力。
列车员到车厢里来询问早餐的事情,顺便问了问昨晚是不是睡得好。因为不饿,所以没有要吃的。路佳要了面包和牛奶。两种极易过敏的食物,混合在一起却恰倒好处。
“我想……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路佳在列车员走出去后说。他的表情不自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磨盘磨掉了他的棱角,似乎也磨掉了他的精神。
我无言以对。与路佳的这份情,在心中早已被牢牢锁住,渐渐被刻意地淡忘掉了。如今再提级,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了当时的感觉,一切将无从谈起。
“言言……”
“先生您要的牛奶面包。”
其实那天你应当听我解释,那是误会。她是一个学长的女友,他们发生争执时我正好在场,她生气跑走,他放心不下她,望我安慰她替他道歉。在宿舍楼下,她因感动而向我借了肩膀,却料让你撞见。为了面子,不得不与你分手。雅雅,不过是一个代替。
其实那天你应当听我解释,那是误会。她是一个学长的女友,他们发生争执时我正好在场,她生气跑走,他放心不下她,望我安慰她替他道歉。在宿舍楼下,她因感动而向我借了肩膀,却料让你撞见。为了面子,不得不与你分手。雅雅,不过是一个代替。
“泪水明明流不干,瞎了眼还要再爱一趟”
记得在看《东京爱情故事》的时候,有一出戏是赤名莉香在完治小学的操场上找到了刻有完治名字的铁杆,在他的名字下面同样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东京爱情故事》是和路佳在大学的时候看的,两个人看着哭得一塌糊涂。哭完了之后也到学校的某个角落找了一个铁杆刻下了彼此的名字。
一直认为只有把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了同一颗“心”里,我们的感情就永远都不会变。但事情不是这样的,现实永远不会像想象一般美好,誓言永远不会像城墙一样坚固,而言言和路佳也不可能因为在铁杆上刻下了名字而永远在一起。
广播里响起了进站预报。
“言言。我想我们还彼此相爱对吗?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像上是一出闹剧,或许‘我’和‘你’还爱着对方,但那已经不是当初那样的情感了,况且……我已有交往的对象,为了你的雅雅,还有……请你不要说出那么不负责任的话。”
我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包,等待着火车停稳的那一刻。
“我们还是朋友吧。”在站台分手之前,路佳问我。我告诉他我和他一直都是朋友,然后离开。转过身我便看见了那个父母要把我托付给他的那个人,他向我招了招手,过来帮我提不重的行李。
“旅行累坏了吧,机票是明天,如果觉得累,我们可以等下周再走。”他说。
“啊哦。不会,今天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我转过头,发现路佳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忘了什么在车上?”他问。
“没什么。”
有风过来,卷杂着尘土扑面而来,有什么掉进了眼睛里面,硌着眼睛生疼。 决意再爱。
可不会再爱他。
有一天终于打完,思念的一场仗,回过头再看一看,原来爱情那么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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