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荣儿二十岁那年的春节,一个晴朗的上午,荣儿到师哥家拜年,吃过午饭,师哥说:“有兴趣跟我到朋友家玩不?”并说这位朋友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帅哥,男孩子气十足的荣儿当然高兴了。师哥大荣儿五岁,成熟稳重、风趣幽默,而且多才多艺,朋友众多,交游甚广,待单纯、活泼的荣儿象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他热心地将荣儿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认识,甚至带她到自己的女朋友家去玩过。荣儿也将师哥当自己的亲哥一样看待,有时也任性与师哥堵气,不过师哥总是让着她,荣儿有什么心里话也喜欢向师哥倾诉。在师哥眼里,荣儿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荣儿一路上与师哥叽叽呱呱地聊着天,不一会儿就到他的朋友家了。朋友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荣儿仔细打量着这位与师哥年纪相仿的大哥: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身材有点单薄,长得确实英俊,浓眉大眼,虽然一脸灿烂的笑容,但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深邃。总之,是一位很阳光的大哥。也许是早就从师哥口中知道了荣儿吧,他也没把荣儿当外人,大家一起吃点心、喝酒、聊天,听着他们的闲聊,荣儿才知道这位大哥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旮旯。心想,如此阳光的一个人,怎么起了一个这么阴暗的名字?真是不解!不知不觉中太阳已偏西,师哥起身告辞,旮旯留他们吃晚饭,师哥说:“不了,荣儿还要回家呢。”旮旯说:“那我就不免强了,以后常来玩啊,我随时欢迎!方便的话到我单位来玩也可以的,我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师哥与荣儿一边答应一边上路了。路上,荣儿问师哥:“旮旯怎么那样爱笑啊?我看他一直在笑呢。”师哥说:“这就是他与众不同之处啊,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会从容地笑着面对。”从此,这张笑脸就深深地印在荣儿的心里了,还有那双目光深邃的眼睛。
二
时间久了,荣儿也与师哥的朋友们混熟了,有几个志趣相投的交往自然就多一些,当然都是与师哥一起。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到旮旯大哥那里去玩,因为每次都觉得能学到很多东西,即算是聊聊天,也能受到他情绪的感染,好多天还觉得心里充满阳光呢!旮旯也与师哥同到荣儿家里来玩过,那段时间,是荣儿最开心的日子。
时间不知不觉在指缝中溜过,又是一年春天到了。一个阴沉沉的下午,荣儿与师哥从旮旯的单位经过,师哥说:“好久没见过旮旯了,我们去拜访一下吧。”正在旮旯的办公室喝着茶,他的一个与师哥很熟识的同事说:“旮旯的女朋友今天来了,就在车间里上班,要不要去认识一下?”旮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要看了吧,反正以后也会认识的。”师哥却说:“当然要看!未来的弟媳妇嘛!”荣儿却感到很突然,有点不适应,师哥叫她同去,她推说怕见生人,就不去了,并做了个鬼脸。师哥笑着用指头戳着荣儿的额头说:“你这小家伙!”
荣儿一个人坐在旮旯的办公室里喝着茶,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难过,她无法接受旮旯已经有了女朋友,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自己也感到奇怪:这是怎么了?朋友谈恋爱了应该高兴、为他祝福才对呀!难道自己爱上旮旯了?从未想过要谈恋爱的荣儿这时心慌意乱,无所适从。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也许是单相思罢了,如果旮旯也爱她,为什么不向她表白?为什么不等她?再说自己还小呢,世界这么大,将来肯定能遇到一个更适合于自己的人。这样一想,荣儿有点自我解嘲地笑了,但那种失落感却让她无法释怀。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师哥在窗外喊到:“荣儿,我们走吧!”荣儿应声出来,旮旯将他们送出单位的大门,还一直往前走着。师哥说:“旮旯,你太不讲义气了,从未听说过你有女朋友啊,哥们之间应该早说一声,让大家也认识认识,参谋一下呀。”旮旯是淡淡地说:“我们两家是世交,我的父亲与她的父亲亲如兄弟,说来你可能会不相信,我们是指腹为婚的,两人又是同年。”师哥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指腹为婚?不过,这女孩长得还算清秀,只是身材娇小了点。你爱她吗?”旮旯好象答非所问地说:“她人很好,但也很任性。她肯定是我的结婚对象。”分手后,大家一路无话。
后来,荣儿到省城工作,先后试图与几个男孩交往过,不知怎么都觉得对方是那样的浅薄,交往几次就分道扬镳了。她把这种想法向师哥说了,说怎么就没有一个象师哥和旮旯大哥这么有才而又谦和的人呢?师哥笑了:“傻孩子,这是缘分未到。”突然,师哥一本正经地说:“荣儿,我有一事想对你说但又不好开口。”荣儿摧促道:“什么事那样神秘?你尽管说好了。”师哥说:“其实旮旯挺喜欢你的。几天前他和我聊天时说起了你,说你的性格活泼开朗,非常可爱。虽然追他的女孩子不少,但他一个也没看上,却对你情有独钟。”荣儿笑道:“怎么会呢?如果他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对我说?”师哥说:“我也是这么问他的呀,但他说他是订过婚的人,再说你还小,怕遭你拒绝,那样的话,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师哥的话触动了荣儿心底那根最不愿意触碰的、最敏感的神经,伤心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荣儿绝望地对师哥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师哥顿足叹到:“你们心里都有对方,怎么就没有一个对我说一声呢?我也好传个话呀!我是觉得你们太般配了才告诉你的啊。”荣儿叹道:“这是有缘无分,命该如此。”师哥说:“不,还来得及,只要我将你的话告诉他。”荣儿说:“那他的女朋友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又没结婚登记。这可是一辈子的幸福啊,荣儿,你可要下定决心哦!”荣儿此时的心情已冷静下来,坚定地对师哥说:“算了,旮旯大哥如果一心一意爱我,他就不该与别人订婚,再说我不想为了自己的幸福去伤害另一个人,那样得来的幸福也是残缺的,我需要的爱容不得半点杂质。”师哥定定地看着荣儿,像不认识一样,半天才点点头说:“荣儿,你长大了,成熟了。”接着又摇头叹息,恨恨地说:“太可惜了!我要将你的话告诉旮旯,让他遗憾一辈子!”荣儿急了:“你千万别说啊,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师可说:“好了好了,我不说还不行吗?”
师哥走后,荣儿痛哭了一场,决心将旮旯彻底淡忘。
三
又是一年的春天,荣儿与闺中密友兰儿同去参加师哥的婚礼,婚礼办在师哥工作的县城,因为不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所以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旮旯也来了,没带女友,说是女友不太喜欢热闹。师哥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喝到你的喜酒啊?”旮旯笑笑:“今年下半年吧,到时再请大家。”师哥说:“大家难得相聚,今天都住在我这里,我在旁边的旅店订好了房间,很方便。”于是,大家也乐得放松一下。
等晚上闹洞房的朋友们都走后,已是十点多了,几个关系最密切的人在新房里谈笑风生,因为新娘幽默、大方,又跟大家很熟,所以大家更是无拘无束,吃点心、喝酒、行酒令,说笑话,玩得非常开心。有人提议要旮旯唱一首歌,因为他是朋友们中歌喉最好的,旮旯也不推辞,唱了一首《梁祝》。细心的兰儿悄悄附在荣儿的耳边说:“我怎么老觉得旮旯看你的眼神是那么地脉脉含情啊?”荣儿说:“就当没看见,别理他!”因为快乐,所以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师哥的母亲过来说:“你们还不休息啊?都快凌晨一点了!”大家只得起身告辞,荣儿与兰儿手挽手地从房间出来,只见旮旯站在门外,荣儿正想与他说话,却看到他那复杂的眼神是那么深不可测!荣儿赶紧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
躺在床上,兰儿调侃道:“荣儿,今天晚上你会失眠吧?”荣儿问:“为什么?”兰儿说:“你装什么装?难道你没看到刚才旮旯的眼神?欲爱不能,多痛苦啊!”兰儿是荣儿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最能看透荣儿的心,荣儿却非常平静地说:“是吗?我没注意。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睡觉吧,太晚了。”
四
旮旯的婚礼是当年的冬天举行的。荣儿一个人去了,当时荣儿正在与一个叫宏的男孩谈恋爱,认识也没多久,但宏狂热地爱着她,荣儿却不冷不热。宏要求与荣儿同去参加旮旯的婚礼,被荣儿拒绝了。
与师哥的婚礼一样,好友们都是在新郎家过夜的。在闹洞房时,新郎执意要邀请荣儿跳一曲舞,但被荣儿以不会跳为由拒绝了。大家提议要荣儿唱一首歌,荣儿唱了一首《千古一爱》:
千古一爱,
爱从何来?
来自两小无猜,
来自一身洁白。
……
千古一爱,
心底深埋,
惜只惜啊,
哀只哀啊,
那爱字到死
也没说出来!
荣儿唱得是那样的悲沧,师哥笑道:“这首歌荣儿可是用心唱出来的!”大家强烈要求荣儿再唱一首,可荣儿说什么也不唱了,并笑道:“大家别搞错对象啊,今天是闹新郎新娘的!”于是大家又接着喝酒,结果大都喝得一个个东倒西歪,新郎也烂醉如泥。
已有一天没见荣儿的宏好象过了半个世纪,荣儿一回到宿舍,他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看到宏这么热情,荣儿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她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冷漠地对宏说:“从今天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不合适。”宏大感意外:“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朋友们都对我们的前景看好呢,就连我叔叔也在极力撮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倾心吗?”荣儿说:“我知道你待我很好,但是太好了,让我承受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真的很抱歉!”宏还想说什么,荣儿打断他的话:“我意已决!”宏伤心地离开了。
第二天,兰儿过来了,问荣儿:“这是怎么回事,昨天宏跑到我那里去了,伤心得掉下了眼泪,说你太无情、太可怕了,无缘无故地说翻脸就翻脸,他还说再也不敢找你了。”荣儿说,她要找一个比旮旯强一些的心里才能平衡。兰儿数落着说:“你也太不知足了,宏的身材和长相比旮旯帅气多了,说实在的,外貌他可比你强!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女孩子可是年龄越大越难找对象的哦。我们单位就有一个老姑娘,三十岁了,性格怪癖得很,人缘也差。我可是要在两年内结婚的,虽然你比我大一个年头,但我是不会等你的。”
兰儿走后,荣儿一个人在宿舍里呆呆地坐了一天,有一首歌词在她的脑海里不断重播:
我为春梦空陶醉,
春梦一去难追回,
不要陶醉梦境美,
醒来梦已碎。
……
春梦虽美,
只能回味,
往事难追回……
她将近年来的心理历程精心地整理了一下,将印在心灵深处的那张笑脸剪切、折叠一并打包压缩,保存在心灵深处的一角,并打算不再去打开它。她要对自己重新定位,开始人生新的旅程。
从此,荣儿的心灵不再灰暗,心情又开朗起来,不久就与一个优秀的男孩恋爱结婚,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虽然荣儿偶尔也与师哥、旮旯他们相聚,但完全没有了那种解不开的情结,旮旯依然是一脸灿烂的笑。有一次,旮旯笑着对荣儿说:“如果你老公欺负你,请告诉我,我替你作主!”师哥诡秘地笑道:“如果你作主就乱套了!”旮旯的爱人纯姐也调到省城工作,后来旮旯下海经商,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五
又是一年的暮春,在一个细雨绯绯的晚上,荣儿加班后与一个同事同路回家,走到一个巷口,荣儿说:“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一个朋友的家,我有两年没见过他了,能陪我一起去坐坐吗?”同事说没问题。来到朋友的门前,荣儿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门开了,旮旯胡子拉渣地出现在门口,吓了荣儿一跳:“大哥,你怎么变成这样?”旮旯也感意外,忙打着手势连连说:“稀客、稀客,请进!请进!”荣儿说:“我们正好经过这里,就进来了。哦,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同事吴先生。”旮旯赶紧与吴先生握手。荣儿打量着房间,屋子里乱糟糟的,就问到:“纯姐和儿子呢?”“说来话长,坐下再说。要不要喝杯酒?”荣儿知道旮旯有时爱喝两盅,就说:“好吧,陪你喝。”旮旯问:“吴先生能喝吗?”荣儿替他回答:“不比你的酒量小。”于是,旮旯斟了三杯酒。推杯把盏间,旮旯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离婚了,你们来得真巧,我正在收拾换洗衣服准备出门呢。”这话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差点将荣儿的心脏击碎!荣儿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啦?”旮旯平静地叙说着他的家事,原来,他下海经商后,由于忙于业务,经常很晚回家,妻子耐不住寂寞到舞厅跳舞消磨时间,天长日久与一个房地产商跳出了感情,现在他们准备结婚了。荣儿问:“你们的儿子跟谁?财产怎么分割?”旮旯说:“我们是协议离婚。儿子还小,只能跟她妈,但我随时可以去探视。房子和财产我一样也没要,还给了一笔存款,我只拿换洗衣服净身出户。”旮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神情有点麻木,象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荣儿说:“你也太亏了,财产也不能全给纯姐呀,她是过错方。”旮旯说:“你纯姐虽然很任性,但太单纯了,那房地产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哪天把纯姐抛弃了,那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我是个男人,我能养活自己。”荣儿问:“你没有挽留过你们的婚姻吗?就算为了孩子也该理智些。”旮旯说:“怎么没有?为此我们没少吵架,我还动手打过她。但她不肯回头。”接着又摇头感叹:“可能是看中那老板的钱吧,但愿不要被他抛弃才好。也许你纯姐跟他过要幸福得多呢,人各有志嘛。不过,我还是跟她说了,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说完看着荣儿笑了笑,笑起来还是那么从容和坦然。荣儿说:“我们联系得太少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旮旯笑道:“这种烦心事你不知道还好些。我们虽然没见面,但我一直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呢。”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钱包,打开给荣儿看,几年前荣儿照的一张俏皮的生活小照还装在钱包里呢!
从旮旯家出来,荣儿的心情就象这湿辘辘的天气,阴冷而沉闷。她感叹不已,叹命运的无常。那天晚上,荣儿辗转反侧,一夜无眠。那个存放在心灵一角的压缩包被无情地解压、打开,象是已经尘封了一个世纪的往事如同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重放,那张已折叠的笑脸象是中了病毒一样被不断地复制、粘贴,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张笑脸!她想:如果让时间重过一遍,自己当年会如何选择?有感如此,她作得诗一首:
久别相逢把盏间,
千里往事在眼前。
风轻雨冷悲昨夕,
一夜牵肠不成眠。
春已暮,时境迁,
秋月春风视等闲。
来生若有重逢日,
不留遗憾在人间!
过了好久,荣儿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她想,谁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上帝早就替人都安排好了,旮旯不就是一个典型吗?他是这个时代的新青年,怎么就听从了父亲的安排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呢?旮旯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而且妻子曾经那么爱他,结婚了就应该好好过日子吧,谁知又鬼使神差地离了婚!荣儿只能在心中祈祷,让上帝安排一个好女人给旮旯,让他过幸福的日子。
六
旮旯是在离婚半年后与一女子结婚的,女子身材高挑,精明能干,是旮旯生意上的好帮手,婚后日子过得平静和谐,生意也红火起来,旮旯又恢复了往日阳光般的笑脸。
荣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如果旮旯不幸福,她也会心疼的。只是心里搁着一句话,想问而一直难以启齿,她想,在自己五十岁的时候,要亲自问旮旯:
如果有来生,你会向我求婚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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