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河水里扔着翡翠、玛脑、玉镯、宝石还有那许许多多的金银首饰……我一把一把地扔着,象扔着生命中最后的绝望。世间还有什么是我所留恋的?人间还有什么能给我存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这是一个冷酷的世界,我虽然聚敛了无数的珍奇异宝,可是有什么用呢?它们将一文不值,是的一文不值地和我的生命一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曾经我是爱过这个世间的,对世间是抱有美好的幻想的。其实我的希望与要求并不高,我只想要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仅此而已。我不希望我爱的那人有什么“高官”“厚禄”什么“门庭”“显赫”,我只希望能拥有自己的前门后院居家房舍,能有自己的儿女,并且与他夫唱妇随,我甚至幻想着子唤父归母慈子孝那一幕幕幸福家庭的情景。
但是我没有,七八岁时我便被卖进了京城有名的迎春楼,老鸨见我眉清目秀聪明聆利慧质兰心,料定我将来必会成为她手中的摇钱树,于是,她有意栽培我学习各种的礼仪琴棋书画歌舞辞令等。十六七岁时我便成了京城的名妓,多少的达官贵人,多少的名臣逸士,多少的官宦富商我与他们纵情从欢,过着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我常常悲叹自己苦命的身世,盼望有一天能遇到一个好夫君,然后择善而从良,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北方的冬季是很冷的。本来这一趟是要回南京的,可是现在已经不用了。早晨起来,我对镜上妆,镜中的自己发髻如云鬓金钗坠玉珠,我涂了自己最喜欢的胭脂水粉,穿上了最喜欢的服饰,镜中的自己依是眼若秋波脸似霞,依是一个俊俏的丽人儿。这也许就是我遗在镜中最后的容颜了,为什么不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呢?每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只不过是走的早了点,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何曾不是一种解脱呢?
站在船头,我继续向河水了扔着那些首饰珠宝,我不慕世间的荣华富贵,只求有一颗爱我的心。但是没有,天啊!为什么茫茫人海的天地,我却得不到这样的一颗心呢?
这是怎样的水啊!凉的透心冰的彻骨,当我不再漫骂不再痛斥不再指责不再控诉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抱着我的百宝箱投河而去了。在那一瞬,我听见他在叫我“十娘,十娘……”声音充满了急促懊悔和惊恐。
在那一瞬,我想如若你能随我一起来,我是会原谅你的,即使变成了鬼,我还是要与你恩爱成双,我将不会去计较你卖我时的负心。但是你没有,船头除了几声十娘的叫声与几滴懊悔的眼泪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变成了冤鬼屈鬼死不瞑目的水鬼,那河水日日咽呜夜夜悲鸣,那是我十娘在啼哭。
“李甲,你为什么要卖我”我不停地问着自己。你忘了吗?几日前,我们刚在你的同窗好友柳遇春的寓所成完婚,我似乎还能感觉到在洞房花烛夜之时,你用喜棒惊喜地挑起我的红盖头时的情景,你是那样的温存,你注视我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爱恋,那一刻,我是那样的快乐,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幸福。
“李甲,为什么要卖我”十九岁那年,你来迎春楼与我偶然相逢,虽然只是一夜风流,我们却结为百年好合。从那以后我谢绝了所有的客人,只是一心一意地侍奉你。我想那时你是有些寂寞的,你本是南京布政老爷的公子,你的父亲希望你来京考取功名,以后可以谋取个一官半职,将来便可以扬宗耀祖了。不曾想你扑京赶考落榜,你的父亲不死心便把你留在京城的国子监太学俯里学习,希望你来年再去应试。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会寂寞地想起你远在家中的父老,会想起官宦沉浮那出人意料的结局。于是,你的同窗好友柳遇春便拉着你来迎春楼消遣时光。第一次见你,我便被你那气宇轩昂的外表所吸引,你是那样的温文尔雅,在你那一表人才的骨子里,似乎隐藏着一些软弱,我想那大概就是那些学子们身上所固有的儒学气质而已。
一年多的时间里,你常常是暮来朝去,与我厮守到天明,在聊聊我我卿卿热热的日子里,我最关心的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你何时帮我赎身,那样我就自由了,就可以和你比翼双飞到任何地方了。
我略施小计老鸨以三百俩的银子对你开价,因为她以得知,你远在南京的父亲因你在京城混迹了风尘名妓,而中断了你许多的费用,她以为你一定无钱为我赎身。我背着老鸨拿了一百五十俩的银子给你,很快你凑足了三百俩的银子呈到老鸨的面前。老鸨知已失算,后悔以这样的低价把我卖给了你。
当我挽着你走出迎春楼,我是那样的兴奋与幸福,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和梦想了,从此以后可以过一个普通人的日子和生活了。可是,我想错了。
“李甲,为什么要卖我”刚完婚不久,我们准备前往你在南京的老家,途中被你的老管家追到,他再三嘱咐你说:“老爷说了,不让你把这个卑贱的女人带回家”。
那几日,我便注意到你的情绪是那样的低落,甚至烦躁不安,看你陷在愁闷之中,我只有无语,那时我想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会承担起他该承担的责任的。因为路途遥远改换了水路。初冬船行至长江北岸瓜州渡口,一日正巧与大盐商孙富邂逅。孙富早闻十娘大名,内心慕名以久,那日在船头偶见十娘,更是色从心起。于是他把李甲邀到酒楼,席间对李甲说:“尊令位高,怎容你娶妓为妻,到时候进退两难,岂不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下场”。
一席话,说中李甲要害。他想起几日前老管家从南京捎来的书信,上面写到:“不肖逆子,如若携妓同归,父子之情,必永当断绝”。想到这,李甲不由的冒出一身冷汗,为了一个妓女,与亲生父亲断绝关系,是否有些不值。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孙富拿出两千俩银子要以高价买十娘,李甲磋蹙再三,终于同意了。当晚十娘得知了这一切,如五雷轰顶,她不哭不闹只是哀哀认命,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第一次在迎春楼遇见李甲,她就隐约感到李甲身上有一股软弱之气,如今她才明白那不是软弱是懦弱,终于是李甲的懦弱与贪婪害死了自己。
可是李甲你毕竟是我想用一生的心血去爱的一个人。我不能原谅自己选错了人,我要用死来惩罚自己。
水,凉的透心,冰的彻骨,六百年了,我是水鬼屈鬼,我的冤魂不散。人间哪里有真爱?世间哪里有真情?没有,从来就没有啊?只有那深深的河水,日日咽呜夜夜悲鸣,如我十娘的啼哭。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1-29 11:53:2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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