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一脸无奈羞愧地说：你看老爷子现在那样子，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我能说什么？

父亲那痛苦的表情里写满了对生命的亵渎。也许步入另一个世界是一种解脱，人总有这一天，其实谁都知道，人总是要死的。

只是，谁都不情愿自己的亲人从眼睛里消失，可，人能改变命运却无法掌控生命，该来的总会来，人生本来就是如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责尽力和痛切的等。

儿女是父母的心肝，父母是父女的牵挂和依赖，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与失去亲人和朋友，人生最大的悲怆莫过与失去亲人和朋友时爱莫能助。

父亲很明事理，也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住院，一身的病魔摧残着他本已坚强的躯体，沧桑着他倔强的性格，意志在长时间无情摧残下变得薄弱不堪。人，能躲避一时的痛击却经不住长期病魔的腐蚀，坚贞不屈只是空话，对男人来说，也有脆弱的一面。走，也许是最好的诠释。

父亲说，人，总有这一天，活一百岁也是如此，有时不如早死。

也许父亲太孤单，也许病患折磨是谁都无法体谅的痛，还有种可能就是父亲想去找母亲，几年来母亲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过的很苦，他常常念叨。

其实，我知道父亲也很伤心，儿女五个，儿大了，女大了，有谁经常陪在身边？父亲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电视，或，散步在在他看来近乎陌生的街道，路的尽头遥遥无期，东边的太阳总是在西边迷蒙地坠落，偶尔匆匆趟过的人流物是人非，空虚着心灵。

改革开放活跃了社会，丰富了物流，却冷漠了人情。世界不允许滞留的落后，时光不允许消极的等待，人在社会往往身不由己，路没有停止的等待。一时的欢聚虽能冲淡掩藏在心底里的孤漠，可，长久，终是一个问题。人要适应时代，不能时代等候人，这个时代的人不忙才怪。

（二）

父亲是一个好父亲，虽然他没能给我们富丽堂皇的人生，但在我们那个狭隘，本来就不富裕的乡村也算出水芙蓉，总让人敬慕。虽然，昨天的唯美被城市满天繁华的衣角冲垮，但，谁都明白，攀比只能是一种虚伪的折腾，记忆深处的幽灵也许是一辈子，美好，幽香。

母亲走时曾给父亲介绍过几个对象，有几个很般配，都没成。为什么？别人不知道，其实儿女最清楚。父亲不想给儿女添置负荷，也忘不了匆忙走掉的母亲。

只要父亲高兴，儿女能说什么，没有母亲的陪伴只是儿女要多一份心思，和父亲的宏观比，孰轻孰重？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总是无私地绽放着他们的体贴，让你尽兴吸吮。

病榻上，父亲多次发火，甚至拔针，在别人看来他太糊涂，其实不然，父亲得的病他最清楚，这次和以往不同，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无法替代，他只是不想做那些无为的浪费和痛苦的挣扎，欲罢不能的晃荡从某和意义上说是一种说不出的罪。

人总是这样，没有谁情愿自己早一天死去，好死不如赖活是人的本性，可真正到了连死都不能控制的时候却是一种凄凉。

真想把病源增加在自己的身上，让父亲少一点痛楚，可那却是无法做到的。儿女只有尽心竭力，为自己的良心尽一份孝心，让父亲多点心际里的安慰。

（三）

父亲的病要从他年轻时说起，父亲当兵的年代正时哄说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年代，父辈们为了祖国的安宁，风刀霜剑还驻足在沙滩，从此落下了顽劣的风湿病，当时的医疗体系根本无力治愈，病菌竟然毫不留情，注定了父亲一生悲苦的命运。

记得小时候，我们姊妹还很小，那时还是以工分为生计的日子，父亲和母亲为了把我们扶养成人，他本已多病的身体为了使孩子们能过的好一点，每天要在下班后跑十里的山路，回家加班挣那吝啬的工分，和两个都是农民的父母相比，半边户只是可怜的名誉，在当时的农村，除了给孩子们心灵上的安慰外，剩下的就是只有比别人的孩子过的还苦，没有劳力的人家，大人和孩子都得比别人累。

那个时候真的希望父亲没有工作，经济上稍微宽余从某种角度上说让别人嫉妒。农村，狭隘，闭塞，攀比，一切让你左右不得逢源，在经济影响不是很大的社会背景下，工薪层竟是那样的薄弱和无助。

没有劳力的孩子早当家，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姊妹都很勤奋，很感谢父母让我们知道了生活的艰辛，懂得了劳作的欣慰。

农村终究是农村，农村的天地往往束缚着人们的手脚，改革开放一开始并没有给农村太大的变化，就连父亲那种当时的“公家人”也是一样，思想一度束缚着大脑，前怕狼后怕虎的时代只有冒险主义才能发家，父亲是那种诚实本分之人，终究错过了许多美好的时机，也许安稳的过渡在他们看来就是对家的负责。这一度影响到现实中的我们。也许平平淡淡才是真。

父亲的思想虽然不是很对，但是也很难得，毕竟尝试是一种风险抵押，平缓过渡虽不能带来充足的富裕，却能给孩子们衣食无忧，给家以温馨的巷湾。

人总是这样，当你醒悟过来的时候美好的机遇与你失之交臂。

（四）

父亲是一个要强的人，也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人的一生，有时面子往往束缚着一切。

他参加工作时工资只有六元，父亲总是吃省吃俭用，一方面为了照顾孩子，一方面为了安抚家庭，单位上他成了一个农民时的“国家人”。

记得父亲快五十岁还在点灯苦读，为了一级工资不知道要熬夜几多，母亲和我们在不明事违的情况下总会唠叨，但也会多几分敬慕，父亲必定是家的支柱，是我们的榜样。

父亲的劳作终于得到了证实，在农村，以房子为显存，城市以家俱为显赫，父亲在我们那个地方率先盖起了让别人刮目相看的一角，虽然现在看来一切都是那样的落魄，甚至苍穹，但在当时曾经羡慕着许多人，再加上父亲善良，乐于助人，父亲就是我们那个偏僻乡村的典范，骄傲着并簇拥着。人的一生不一定要官运亨通，富丽堂皇，只要有人恭维就是难得的幸福。

父亲做到了，我们以他为荣。

（五）

老天爷总是在你快乐的时候让你失落，在你最倒霉感到失望的时候给你一线希望，人生就是这样。

父亲刚入院，县级医院几经救治束手无策，近乎判定，转入市级最好的医院，医生的话竟也让人绝望。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们常说，老天爷让你死你活不成，老天爷让你活你死不了，虽然有点迷信的感情色彩，但生命有时往往是这样。

一个基本宣判死刑的人，只有靠他的造化和生命的奇迹。

生命和性格有时有一定的牵连，父亲的犟改变了一切，在住院二十几天后，终于好转，医生和我们一样，长久压抑着的阴霾心情终于豁然开朗舒畅，父亲闯过了一关。

是呀，父亲本来不是太老，七十岁的人从某种角度上说显得年轻，辛苦一生正是安享晚年之时。父亲应该多活几年。

出院后，父亲一天天的康复。

生命给了人希望，总也会给人失望。命运总是戏剧性发展着。

出院后的第十天，父亲病突然加重，谁也无法想象，这是生命的调侃还是命运的安排，稍微宽畅的心再一次紧张，和前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无形中给人以从心底绝望，父亲一天不如一天，身体明显渐渐消瘦，在医生检查一切都不是太大问题的情况下，整个身体素质下滑，吃不上饭比什么病都严重。

点滴，只是维持生命的短期支柱，人是靠吃五谷杂粮的，当人的整个身躯消瘦的无法再消瘦时，点滴是根本无力承载。

儿女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无奈何等候和父亲痛苦的苍白挣扎。

死，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一种残虐，挣扎着却是可悲的疼。

仰望是春，府首是冬。春蕴藏着希望，冬取代着凋零。

（六）

父亲是农村人，他讲究落叶归根，不希望去世后火化，他要求葬在曾经生他的故乡，在父亲眼看不行的情况下，我们只好把他转回久别的故里。当然那时父亲已不省人世，他根本无法知道。

老天总爱开玩笑，让你摸不着头脑。生命有时也是如此。

回家的第二天，父亲竟然好转，一天天看好，这让我们心情舒畅了许多，也许换一个环境能发生奇迹。

老家人真厚道，从父亲回家的那天起，家里总是围满了人，看来父亲在我们那里人缘一定很好，这是无与论争的实事。

久病乱求医，就连迷信有时也让人不可不信，给父亲求了一位算命先生，先生说父亲能活到七十五，今年是父亲的一个大关口，定会转危为安。现在看来，算命只是人们虚荣心的体现，因为命脉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掌握在某一个人的手里，到了命的边缘，谁也不能对命左右。

月圆是诗，月缺是画。梦想和现实终有一段距离，人们总往往会往好处想，可是没有科学依据的梦想终会象肥皂泡一样破裂。

不知是谁愣不防招惹了上苍，本已睛朗的天空从此风波万里，二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大雪如天兵天将散落在大地，固若金汤般封锁了山川，同时寒喧着无声的进程，人们的心思被洗劫一空，柔和的东南风逆转成凌厉的西北风，凝重了心情，撕痛了脆弱的精灵。

父亲未能闯过鬼门关。

人在久病将走之前总会特别清醒，按农村话说叫回光返照。问父亲走后将希望落归何处？其实父亲有时也很迷信，他知道按地理上说，地穴的好坏会影响到下一代人。按地理先生说，人死后埋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他的后辈将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正所谓：埋在龙头出皇上，埋在龙尾出娘娘，如果埋在龙腰上，不出状元也出榜眼郎等等。父亲活着的时候曾多次找人看过地，在我们这里没有太大的地气，就是我家前有一棺好地，后辈还算可以，就是要伤许多人，对我们不利。迷信信则有，不信则无。父亲不希望他葬在那里，他不希望我们不安宁。父亲说他希望回到母亲的身边。因为母亲那里不会出什么乱子，在那里他也能给母亲做个伴。人们常说，活着是什么样的人，死了就是什么样的鬼，活着的姻缘能带到阴间去。我祝愿父亲的夙愿能得以偿还。

父亲出殡那天还是遍地银装，天特冷，路很滑。

农村，对于操办红白喜事总容易出差，关于礼节，谁也无法考虑的十分周全，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人在事中迷，幸运的是农村人不爱斤斤计较，小事总能容纳。听老年人说，一个人如果在活着的时候人缘好，那么他就是死了也不会找来麻烦，如果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人缘不怎么的，就是死也会给儿女们找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这话有点迷信，无根无据，可见农村人是如此的朴实无华。父亲的死没有找来任何麻烦，抬着父亲的灵柩在山路上竟出其的安然，这与父亲活着的时候为人十分合拍，事后许多人都为此庆幸。看来人们的说法从某种意义上说很值得去深受。

父亲出葬的那时没有下雪，当棺材刚一落入坑便大雪纷纷，一会功夫雪花在棺材上铺展开来，活落一幅银装。长辈们说这是好的预兆。

是什么好的预兆，我们根本无从考究，只是希望父亲能在阴间见到母亲，过他们另一个世界甜美的爱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