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终于调配到南方分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时年十二月。从北方带来的棉袄毛衣,一件也派不上用场。太阳依旧不恼不怒地挂在上空,告诉我这是南方的事实。其实到这儿,并不是我的本意,毕竟在北方的那座城市,生活了多年,有关自己的所有记忆,都留在那座城市里。只是为了躲避尹重,我便来了。
公司临时分配了一套小房子,却在闹市区。楼下是一家酒吧,每天凌晨依旧有参差不齐的歌声,穿过窗户清晰的传来。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寂寞。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是不是错了,过火了。
静下来的时候,尹重打来电话,问我住得是否舒心。尹重说很想我,我刚想告诉他,我也在想着他,脑海里突然想起他的背叛,那些甜言蜜语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淡淡的说句晚安,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尹重是我相恋八年的恋人。从我的二十岁,到八年之后的今天,我都是在尹重的呵护下度过。他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兄长,朋友,父亲的角色,自从那一场斗殴事件过后,一直如此。
尹重说,那时候,我像一个孩子。他说的是,我一个人站在繁华的十字路口,和另一个人打架。对方是一个男生,他把于晓漫骗进了旅馆,然后在一个星期之后将她抛弃。看着于晓漫梨花带雨地在我面前哭诉,我就忍不住砸了那个男生的课桌,然后将一盘变了质的蛋炒饭,倒在他的课本里。我在回家的站台等车的时候,他闻讯冲上来就给了我一拳,我便和他撕打起来。尹重刚好要过马路,他帮了我。然后牵着我的手,去医院给我的鼻子止血。
那时候尹重二十二岁,他在一家车行替人洗车。
他说我打架的时候像一个孩子,于是我便和他谈恋爱。这一来,就是八年。
二
再来说说于晓漫。她是我异父异母的姐姐,也就是说,我的父亲是她的后爸,她的母亲是我的后妈。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是冰,我是火。在家里,我们礼节性地互称姐妹,出了家门,就谁也不认识谁。就连老师,也不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屋子里生活。
其实很多时候我是想主动和她打交道的,我是一个童年残缺的人,母亲很早地过世,父亲要工作,根本无瑕顾及到我。我知道,于晓漫也是一个不幸福的人,他生父的牢狱历史,让她失去了许多原本应有的快乐。∮
于晓漫出了事,她不敢跟她母亲说,然后就躲在回家的路上哭。我发现了,也许是因为真诚,她信了我,然后我去替她出头。自从我因为于晓漫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之后,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有所好转。但依旧达不到那种融洽的地步,只是不温不火。
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带尹重回家。于晓漫表现得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递水。这是以往都不曾有的,她和父亲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我们说话。这种态度让我窝心,温暖。我很高兴,我喜欢的男孩子能够得到家人的认可,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和尹重的爱情进行得很顺利。别人都说,恋人间的小吵小闹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我们连小吵小闹的机会也没有。他一直让我,对的错的,他都如此。我觉得尹重是母亲在天上送给我的礼物,弥补了我曾经残缺的爱。
于晓漫说,饶皙,尹重真不错啊。
三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间上,有多少段恋情能够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八年。
在我二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尹重跪地郑重向我求婚。这个时候他早已离开了车行,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尹重说,饶皙,我能给你幸福了,请你嫁给我。
我还迟疑什么呢。我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他手中的戒指,自个儿戴在手上,笑靥如花。
尹重这次是以以未婚夫的名义去我家,提了洋酒名烟。父亲自从见到尹重的第一面起,就对他满意了。说他勤劳,踏实。一个女人,要的就是踏实。
尹重征求我结婚的日期,父亲说就元旦。等我们四处采购结婚用品的时候,父亲突然病倒了。医生怀疑是心肌梗塞,需要住院观察。
于晓漫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城市广场,说是商量父亲的病情。城市广场在医院的左侧,离单位很远。我让尹重送我,他说他在开会,来不了。等我自己赶去的时候,却发现尹重和一个着装出位的女人搂在一起,然后不停地亲吻。
我能接变这样的事实么?不能。还是留了一些心机,躲在出租车里,我再一次拨通尹重的电话,他的呼吸很急促,很慌乱。小皙,我还在开会,我很快就会去接你。
天旋地转。
四
尹重依旧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见到我,依旧自然地挽我的胳膊,俯下身来认真地亲吻我。,我犹如被扣在荒漠里,走不开,也安心不下来。很多次,我想过问他,话到嘴边却仍然差了那么一点勇气。
我害怕是事实,害怕我们都失去理智,然后撕破脸,一齐失去。
城市广场那次于晓漫兴高采烈地拿着父亲的病历本告诉我,父亲的病确诊下来了,与心肌梗塞无关,只需在家好好疗养一阵子就行了。出院的时候,父亲说,晓漫还是不错的,她挺关心我。
尹重在城市广场的搂抱事件一直纠结在我的心头,像一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恰好公司有外派出差的机会,我用力全力争取了那个名额。尹重不解,皙,你真的非要去那边么?
我点点头。时间就一年,你等我一年。
一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他可以重新选择爱情。可以选择城市广场那个眉间带痣的女子,他也可以等我。我是说,如果我能够释怀的话。
所以,我便到了南方。
这个城市有着太多的孤独,以及我听不懂的语言。寂寞的时候会想尹重,然后就痛,痛到骨子里。因为在乎,所以不能装作不在乎。很多的时候,我在回想那些过去。思来想去才明白,原来逃避比面对更为痛苦。
五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决定回一趟北方。母亲的二十周年祭日,我一定要去上坟,我说。我知道,这是借口。因为我想念尹重,我压抑不住内心的迷惑和思念,急切地盼望见到他。尹重知道这个消息,在电话里喊,小皙,你终于可以回来了。
从尹重的声音里,我感受到了他的惊讶。但我并没有听出多少喜悦,或许,我们之间,真的挨不过第九个年头。
尹重来接机,他像往常一样拥抱我,笑容却很勉强。我突然间生出一丝悲凉,不忍,不舍,又放不下。
和他一起,呆了两天。他带我去街头,买桅子花。当我看到桅子花代替了过去的玫瑰,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终于,分了手。
在送我回家的那一个黄昏,在我们曾经走过千千万万次的小路上,我脱下手指上的戒指,还给他,然后开了口。尹重没有任何的挽留,没有任何的解释,他就点了头。
他就那样的点了点头,把我们八年多的感情埋葬在他的沉默间里。他点头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荒凉,致命的荒凉。
六
依旧回到南方。我开始学会喝酒,在楼下的酒吧,跟着毫不熟悉的人群一起歇斯底里的唱歌,只有在那一刹那,我才觉得我身体里的能量在燃烧。安静的时候,我像一只蜷缩在墙角里的流浪猫,独自舔着自己的伤口。
父亲知道我和尹重分了手,在电话那头叹息。可惜啊。
第二个冬天到来的时候,我的任务差不多完成。这时候却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尹重要结婚了,对象居然是于晓漫。
父亲对我有些埋怨,他觉得我不该放弃了尹重。父亲说,也好。你和他没有缘,他跟我还是有缘的。晓漫也是我的女儿,他还是是我的女婿呵。
我能说什么呢。只是觉得困惑,他的新娘,不是那个眉间有痣的女子,居然是于晓漫。恰好于晓漫来电,饶皙,我的婚礼是下个礼拜天,你回来么?
我笑笑。不了,祝你们幸福。
七
我的南方之行因为增加了新的工作,延迟了一些时间。圆满结束任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年的春天。北国的冰雪融化得差不多,开始有了春天的暖。一个人提着硕大的行李箱,登机,出站,竟然有些不习惯。尹重给了我太多的呵护,他在我身边的那些年,他就是我的左右手。
于晓漫婚后搬出了家里,基本上不回家,这让我少了些许尴尬。周末的时候去泡吧,这是在南方养成的习惯,渐渐爱上了吵闹不堪的环境,最好是一个人,一杯酒,一整夜的怀想。
酒吧里有人闹事,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女人不怀好意地笑,然后逼她喝酒。女人不惊不慌,一杯接一杯地喝。她侧过脸来的时候,却让我赫然一惊。她的眉眼之间,极其熟悉,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原来她和尹重有关。
恰好有服务员给我送酒水。埋单的时候,将剩下的钱给她作了小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这个女子,你认识么?服务员凑上来,认识,怎么不认识。她常常来这儿,如果有男人看上她,她就跟人撕混不清。
那群男人散开的时候,我端着酒杯走向她。和尹重怎么分手的?
尹重?尹重是谁?我跟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就是不记得名字。
原来是个风尘女,这让我感到意外。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突然拉住我。我认得你,你就是两年前躲在出租车里看我一个男人接吻的人。
我转身要走,她在后面喊,我只是拿了别人的钱,替人办事而已。
八
晴天霹雳。
她说,来这儿买醉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一看你就是。
她说,两年前一个女子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装疯卖傻去表演一场戏。剧情便是去城市广场亲吻一个和她素昧平生的男人。
她说,那个女人长发飘飘,气质不俗。很漂亮,有修长的手指,但左手背却有一道伤疤。
她说,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一个人做错了事,总会有报应的。我做错了很多事,所以只能在这里,接受被人讥讽。
我带着这些话语离开酒吧的时候,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上天仿佛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去找尹重,他正在饭店里和一群人行酒令。那一群人,我都认识。他们曾经尊敬地叫我嫂子。此时见到我,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招呼也不打。
赖尘,那个曾经嬉皮笑脸拿我与尹重开玩笑的男子,从人群中站起来,饶皙,你可真够厉害的啊,和重哥八年的感情,一句分手就否认了。重哥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倒好,跑去个鬼南方,逍遥自在,对重哥不闻不问。
赖尘指着我,饶皙,你可真够厉害的啊。重哥现在还为了你,人不人鬼不鬼,整夜整夜地买醉。
我傻了眼,怎么会这样。
九
我理清了所有思绪,回忆当初的细节。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于晓漫打电话给我的那天,恰好尹重去看望父亲,顺便到医院检查身体,不料却接到了一张肺癌的通知。他站在城市广场,拿着病历单,不知所措。然后一场戏剧开始了,然后我也来了。
尹重不肯告诉我他的病情,而我却因为误会,心心念念要去南方出差。他以为我变心了,不爱他了,不肯与他结婚了。甚至在第一次从南方回来的时候,他连玫瑰也不敢送。他怕,送不出。
我提出分手,尹重认为我在南方有了新的恋情。他不想阻碍我,什么话也没说,所以点了头。
尹重的病发现得早,还能医治。而于晓漫守前护后地悉心照料他。
后来,他就和于晓漫结了婚。
酒席上,尹重一句话也不肯和我说,只是不停地重复同样的动伤。喝酒,倒酒……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刚掏出钥匙,就听到芸姨,也就是于晓漫的母亲在屋内在朝父亲发脾气。芸姨说,当初就不该同意晓漫嫁给他。他连恋爱八年的饶皙都能抛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芸姨上楼后,父亲看着我,叹息声连连。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学坏了呢。我一问,才知道尹重和于晓漫结婚后,一改往日的温和朴实,天天酗酒,夜不归家。老婆怀孕了,他也不理不顾。
芸姨去看晓漫的时候,我也跟随了去。那天正好下雨,下车的时候,恰好看见于晓漫正挺着大肚子,左手撑着伞,右手提着提着方便袋,往小区门口走去。芸姨叫她,她转过脸来,看见我,却是一脸的幽怨。
突然间有些语塞。这一切,怨不得我,也怨不得她。这场看不见的斗争中,没有人赢。在接过于晓漫手中的方便袋的时候,再一次看见,在她的左手背上,有一小片明显的疤痕。
那是我第一次带尹重回家,于晓漫在给他倒开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热水瓶所留下的。
那时候,于晓漫开就始爱上尹重了吧。
-全文完-
▷ 进入一把锁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