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总喜欢到隔壁清哥家去玩。清哥对我蛮好。清哥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给我吃,先给我玩。清哥有个婆婆。婆婆眼睛瞎了。婆婆宝贝清哥。婆婆见清哥宝贝我,婆婆也宝贝我。每天,清哥上学去了,我没人玩了,我就委屈地端了条小板凳小猫样倚在婆婆身边。婆婆宝贝地搂着我,唱那首总也唱不完的“燕啦燕,扯长线;扯呀扯,金钩子扯;金啦金,钓牯丁;钓啊钓,城山钓;城啦城,豆腐沉;豆啊豆,燕子斗;燕啦燕,扯长线……”古老儿歌。我也总在婆婆的歌声中沉沉地进入梦乡。
有一回,我和姆妈去亲戚家玩了几天。回来屋都不落就跑去清哥家去玩。我老远就见清哥家大门旁边摆了一大片花。黄的兰的紫的蛮惹人眼。我喜兴兴地跑上前去,这朵那朵地看。这朵那朵地闻。边闻边看嘴里还不住地“清哥,清哥”喊。清哥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响起。响起的却是婆婆那苍老的声音:“享伢子回来了啦?”
我头也不回地回答:“嗯。”
婆婆停了会,问道:“你来搞么家?”
我喜兴兴地说:“看花。”
婆婆一听,惶惶张张地锐叫:“过来,过来,过来,快些过来。”
我一惊,害怕地离开了花。噘着小嘴坐在婆婆身边。可我的眼睛却依恋着花,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婆婆见我半天都没有言声,婆婆蔼声地问我:“生气啦?”边说边摸。当摸到我那紧握的小拳头时,婆婆哈哈笑着说:“咳呀,还想用拳头打婆婆啦?”
我气鼓鼓地说:“不让我看花呗。”说着,瞟了眼婆婆,昂昂地说:“哼,搞嘚,清哥回来了我不告诉清哥的哦,哼,不等我看花嘚。清哥不打您的屁屁的呦!”
婆婆一听,乐得哈哈大笑。瞎眼跟着一翻一翻的。婆婆笑着说:“伢呀,不是婆婆不准你看,婆婆是担心你孬坏了花,你清哥回来了,问这花是哪个孬坏了的,我还不如实告诉你清哥说是享伢子孬坏的。你说你清哥还不用这么粗……”说着,婆婆用枯瘦的双手比着粗的样子。我一看骇得浑身一缩。婆婆接着说:“棍子打你的小屁屁。把你的小屁屁都打开花呃”
我听完,吓得直打冷颤。好象屁股上真的被清哥打了样,还一阵一阵地疼哩。我慌忙挨紧婆婆。似乎这样才可以减轻身上的疼痛。
过了会儿,婆婆柔声柔气地说:“伢,带婆婆去看花吧?”
我喜得跳了起来。我瞅了眼婆婆,童气十足地说:“您又看不见。”
婆婆却喜兴兴地说:“看得见看得见婆婆看得见。”
我不相信地在婆婆眼前来回地晃了晃却见婆婆没得任何反应。我说:“连我的手在您眼前晃来晃去都看不见,还说去看花。哼,骗我。”
婆婆听完,仍喜兴兴地说:“婆婆用心眼看。”
我疑惑地问道:“那些那些心眼那些?”
婆婆用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这些。”
我好奇地说:“我看看我看看。”边说边用手去扒婆婆的衣服。
婆婆笑哈哈地捉住我的双手,说:“莫扒莫扒看不到的看不到的。”
我的双手被婆婆牢牢地捉住了,却怎么也扯不落。我也不再动弹。脑袋贴紧婆婆的胸口。听完婆婆的话,我又昂起头,疑惑地说:“看不到又怎么看花呢?”
婆婆放开我的双手,颤巍巍地站起来,说:“伢,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我收藏起好奇心。牵着婆婆来到花钵边。我说:“到了。”
婆婆一听,慢慢地蹲下身子,呈一脸的喜色。婆婆轻轻放下手中的棍子,双手在空中乱摸,瞎眼急翻。望着我。
我急忙捉住婆婆的手,引向花。
婆婆的手指头刚一触花,陡地一弹,慌忙缩了回来,生怕触疼了花。过了会儿,婆婆又探探缩缩地摸。当手指头又触着花,婆婆的另一只 手轻轻地捉住花茎,小小心心地一点一点地摸,摸得婆婆的瞎眼一翻一翻的;摸得婆婆脸上的折皱都舒展了。婆婆的鼻子轻轻地嗅,一耸一耸的。婆婆的头一摇一摇的,婆婆完全陶醉了。
我刚开始还这朵那朵不断地指点,后来看到婆婆那陶醉的样子,我再不言声了。我乖乖地静静地蹲在婆婆身边,静静地看者花。生怕弄出了一丝半点儿的声响,惊扰了婆婆。
过了好大一会儿,婆婆好像吸足了。闻饱了。看够了。婆婆轻轻地放离了花茎。远距了花朵。沉浸地长舒了口气。双手紧撑已蹲麻的双腿缓缓地站立起来,木头样站着。我连叫几声,婆婆都没得反应。我连忙站起身,拉着婆婆的手,仰头连声叫着“婆婆、婆婆”,一声更比一声亮响。
婆婆惊慌地摆一摆头,象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样,愣愣地看着我,脸上布满了疑云,眼睛一翻一翻的。
我又叫道:“婆婆,婆婆。”
婆婆怔怔地“嗯”了声,停了会儿,刚想起来似地问道"“叫我?”
我不满地说:“象个苕!”
婆婆笑着摸着我的头,深情地说:“伢呀,你不知道,婆我活这么长头一回闻这么香的花,你知道吗,这可是你清哥养的花呀。”停了下,婆婆又说:“走,我们婆俩去赶鸡去赶狗。不让那鸡不让那狗来糟蹋这些花。这些你清哥养的花。”
我爽快地答应了一声,牵着婆婆,走到大门口。我端了条板凳、扶婆挨花钵边坐下。我又转身拎条板凳,紧挨着婆婆坐下。婆婆拿根细长竹竿,瞪直那双瞎眼;我也拿根短棍,瞪圆一双亮眼,监视着鸡监视着狗。只要鸡一挨近花钵只要狗一接近花盆,我立刻锐叫:“婆,鸡。”“婆,狗。”婆婆即刻挥舞起细长竹竿,“哈咿哈咿”个没完。我也跟着舞起短棍,“哈咿哈咿”个欢。骇得鸡们都“咯咯咯咯”跑远了;骇得狗们“汪汪汪汪”跑开了。
我和婆婆从此一刻半步不离地充扮起护花使者来。
那些花也通了人性。花朵一天比一天妍丽;花香一股更比一股浓,浓得用棍子搅搅不散;用锋利的刀子划划不断。风一吹,塆头塆尾都是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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