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路很宽，却没有行人。

之前的日子，穿越了沼泽和黑暗的丛林，跋涉了丘陵和泥泞的草地之后，在雾霭弥漫的幽谷见到了那棵参天古树。先知告诉他，那是真理之树，天地混沌时即有。枝上满缀金灿灿的果子，每一粒都饱含智慧的肉实。

“孩子，你被拣选做这事情。用心，而毋需唇齿与鼻息，你能品味那些果子的香甜。怀着虔敬之心采摘吧，装满行囊，把它们带回去赠与世人。这是一条坎坷的路，然而你做了这事，将会永生，悲伤和苦痛不能蚕食你心绪的宁静，死亡和黑暗的阴影不能笼罩你的灵魂。”先知如是说。

背负沉甸甸的行囊，而满心喜悦使步履格外轻盈。天空蔚蓝，云朵悠远，鸟雀欢啭。

“在云端鸟瞰人间的神明啊，是什么使你愿意照拂我这卑微的凡人？不用经历死亡，可以窥见天国的堂奥；不用辛勤构建，可以进入贤哲高踞的圣殿。智慧之果的光芒在我胸中闪耀，我看不到前途的坎坷，难道堪比摩西脚下的荆棘？从未象现在一般，我热切地爱着世人，我的兄弟姐妹，谁不愿对智慧的甘美伸出钟爱的榄枝，任凭四溢的芬芳在心中流淌？而宁愿蒙昧，在灵魂的头顶密布乌云？他们必将视我为真理的赫耳墨斯，欢欣愉悦地接受光明的馈赠。”

“那清空行囊的时候，我将会永生。”他如是想。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路很宽，却没有行人。

分明是通向幽谷的坦途，为何不见寻觅真理之树的身影？莫非是丛林和丘陵阻碍了人们的视野，莫非是沼泽和草地使人们的双脚深陷？

他来到另一条路上。路很窄，纷争熙熙攘攘，行人川流不息。　

一个衣饰华丽的商人看到他手捧的金色果子，来到面前。他说道：“送给你，这是智慧之果。”商人问道：“能为我带来财富么？”“不，它能治愈眼疾，拨开金钱蒙蔽双眼的阴霾，使人重享贫困而淡泊的圣洁之光。”

“可我只能在获取更多财富的行程中感到满足。它对我毫无意义。”商人摇头而去。

一个伤心的女子从面前走过。把果子捧了给她看，他说：“令人心碎的人儿，请拭去感伤的泪水吧，用坚强浇灌你宁静的葡萄园。送给你，这是智慧之果。”女子问道：“能为我带来爱情么？”“不，它能抚慰破碎的心，偃息紧随激情而来的痛苦对心灵的撞击，在恬淡中温暖，博爱中富足。”

“可我只冀望爱情，无论悲哀还是欢愉，痛苦还是幸福。它对我毫无意义。”女子哭泣而去。

一个拄杖而行的乞丐来到面前。他快步迎上前去，说道：“有着不幸经历的穷苦人啊，你的灵魂是神明最为钟爱和眷顾的，理应得到祝福。送给你，这是智慧之果。”乞丐问道：“能为我带来食物么？”“不，它令人腿脚快捷，挣脱生活的枷锁，使贫苦和窘困成为圣洁灵魂的饱臾。而绝望，望尘莫及。”

“可是愤怒的肠胃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它几乎击溃了我双腿站立的力量。我只要食物来平息。它对我毫无意义。”乞丐蹒跚而去。

一个官员前呼后拥地经过。他拦住行进的车辆，说道：“人民的守护者，你是最应该得此荣誉的。送给你，这是智慧之果。”官员问道：“能为我带来权势么？”“不，它丝毫无助于人们实现对权欲的渴望。只在良心的天平，一端添增公义和怜悯，而私欲偏情的另一端则愈显得轻。”

“可我宁愿登上更为显赫的宝座，倾听更为响彻的欢呼与赞颂，即便那欢呼赞颂并不发自内心。我不是羊群的牧者。它对我毫无意义。”官员扬长而去。

他在这条路上，路很窄。行人川流不息。

果子的金色光芒在太阳的晨晖里灿烂夺目，淡淡的清香比素馨还令人陶醉。直至夕阳西沉，在一片紫色的霞光里默默凝视着爱人，大地。在这条路上，他等待，他呐喊，他祈求，然而无人接受光荣的赠与。

一个孩童蹦跳着来，自他手心取一颗，欢喜地去了。

“主啊，唯有孩童离你的心灵最近。”他的喉咙已经嘶哑，眼神已然黯淡，这一刻仿佛干涸的土地被注入汩汩清泉，焕发出希望的光彩。“这毕竟只是第一天。而你，我的上主，必然最终得到显扬。”

他在这条路上，路很窄。行人川流不息。

第二天，在等待的煎熬中，一个老妇人慢慢近前。他纯洁心灵的杯子里满盛了迫切，溅洒的那一滴变做声音的抖颤：“你是在寻找智慧之果么，我的母亲？把它拿去，让安详充满心房。”老人问道：“能为我带来更长久些的时光么？”他感到昨日令人沮丧的情景即将再次上演，尽管迫切的渴望象腾腾烈火般焚烧着一颗奉献的心，他还是说出天使愿他翻译的语言，没有一丝欺骗和隐瞒：“不，母亲。人的寿限在还未呱呱坠地之前，已由居于高天的那一位所定。而这果子，能使你耳边响起他慈爱的召唤的时候，找到天国的门。”

“可是，我只想活得长久些。我已经没有对金钱和爱情的渴求，没有对食物的偏爱，更没有攫取权力的欲望，我不忍舍弃自己种下的每一棵花草和庄稼，因为我能听到每一粒种子都在歌颂我的希望；我无法割舍亲手搭建的茅舍，因为我能看到每一块砖瓦凝结了我年轻的汗水，回忆起曾经在那里和爱人度过美好的时光；更不愿离满堂儿孙而去，他们的生命燃点着我灵魂的深情。”

“它对我毫无意义。”老妇人失望而去。

他在这条路上，路很窄。行人川流不息。

这时，神使他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嘲弄的眼神说道：“看那疯子。把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子当作天堂之门的钥匙。居然妄想将人们高贵的理智作弄，使我们由衷信服这愚蠢的言行。”疑惑的嘴唇吐出这样的声音：“有时候，愈是外观看来美丽的东西，愈是有毒的。我也只是相信可以看到能够触摸的物事。难道我们竟要相信这样虚无缥缈的话么？”而人们翘首以待，被公认聪明的头脑说出公道的话来：“人啊！止息你们的猜疑和诘难吧。那会使自己的心灵陷入恐慌和愤怒的黑暗。那个人，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让他快乐地活在梦里。人们，离去吧。”

他在这条路上，路很窄。行人川流不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捧着果子，孤独地等待。

在人们眼里，他象空气一般存在。

他喃喃地说：““那清空行囊的时候，我将会永生。”

他在这条路上，等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