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自己所期待的幸福仿佛掉在地上的镜子般，碎了。她每天起早贪黑，晨曦时，河岸会想起木棰捶打衣服时发出的嗒嗒声，夜沉到深处，屋子里的那盏微弱的灯火把她疲惫而瘦弱的影子折射在黑漆漆的墙壁上。

一年前，她从一个山旮旯里辗转着来到这个稍有生命活力的地方。她欣喜着。却又逐渐忧心起来。孩子刚落地时，得知是个男孩，丈夫很高兴。婆婆却是一脸的冷淡，说她是个药罐子，身子又这么瘦，以后要是万一得了个什么病，谁来养活她。她听了，躺在床上一肚子苦水。

她知道，婆婆一直以来都是反对这门婚事的。

生完孩子没几天，她就支撑着身子下地干活去了。她倔强着坚持要下地，仿佛是为了说明什么。村里人劝慰的话语让她感到一丝温暖。他们不停地问她婆婆，你家妹子身子还这么虚弱就让人家下地啊，别的家的媳妇刚生完孩子都在家休息着呢。她听着这话，望着身边这两个人难堪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过一阵快感，不一会儿又被一阵疼痛包围的喘不过气来。她愈来愈感到自己陷于孤地无援的处境。

她虚弱的身子支撑不住高强度的劳动，差一点病倒，虽然以前在家里是个理家的能手。她感觉自己像角落里的一朵快枯萎的花儿，却又始终抬着头支撑着走进黑夜，盼望着黎明的来临。

出嫁第二年的端午节带一竹筐子回娘家发给娘家的人吃是乡里不变的习俗。只是于她却成了一种奢望，她抱着胖乎乎的孩子半微笑着站在路边在微风里。路人望着她怀里抱着的浑身雪白，咿呀咿呀交换着的小孩总会忍不住赞美一声，或者走过来抱抱孩子，捏一下孩子红红的脸蛋。这个孩子真可爱。路人们边说边从竹筐里拿出两个粽子放在孩子胖乎乎的手里。

她忽然把孩子抱进屋去。走到屋里，她脑海里又想起那个情景。那日清晨嫂嫂和她在河边洗衣服。中途孩子的爷爷从街上吃完早点朝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两个肉包。老人看着坐在木椅里的两个孙子咧开嘴笑了。嫂嫂和她分别教着自己的孩子唤一声爷爷。老人甜蜜地笑了，转眼却把手里的两个包子都递给了嫂嫂的孩子。公公伸手递过去的一刹那，她尴尬着，紧握木棰的手仿佛失去了控制，不停敲打着水淋淋的衣服。回到家她说给丈夫听，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宽慰。可丈夫始终不吭声，丈夫始终站在父母那一边。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了。趁孩子熟睡的时候，她扎着一个小包裹回到娘家那个山旮旯里去了。母亲叫她早点回，她说回去也没什么事，多呆几天好，而心却又安静不下来,整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大清早起来就匆匆回家去了。在她眼里，家单调地只有一个孩子。虽然如此，她还是放不下这份难以割舍的牵挂。她时时牵挂着，仿佛有一根绳子把她的心掉了起来，让它悬着，经受煎熬。一路上听到的每一声啼哭都让她心颤。她想着他还是个孩子，却跟着她一起受冷落。

忐忑着终于赶到家，弄堂里空荡荡的，木椅里却坐着她的孩子。她看着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也呆呆地望着她，却又扭过头去背着她，不一会儿又转过头来。此时孩子眼里已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撅着嘴，仿佛在责怪她怎么丢下我就走了呢。她走过去抱起孩子止不住颤抖着哭了起来。

她是我的母亲，他是我的哥哥。

许多年后的今天，母亲看着我们哥俩长大成人，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