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点秋霜,萝卜白菜葱。白露一到,做惯农活的母亲便忙着收割地里的白菜。
白菜是家里的主菜,母亲总种了长长的几垄。白菜叫“杭州白”,欣长白硕的样子,一棵菜总有一斤左右。母亲挑一个晴好的日子,担着畚箕去了,一挑又一挑的白菜担回来,直到把厅堂堆得满满的。母亲说,今年白菜长得好,要腌一“五石缸”。
白菜要晾晒一天,让阳光吸去它身上的一些水分;然后再阴晾几天,让它枯黄下去;然后又去了它的菜根,剥了它的老叶;然后挑溪边洗了干净;然后又让它沥干水份;然后又一扎扎地绑起来。这样一道程序下来,白菜已经能够准备腌制了。
一斤白菜需要多少盐?一担白菜需要多少盐?一缸白菜需要多少盐?我母亲说不上来,她只是用手抓起盐把,一把把地撒下去。一层白菜一层盐,直到把一瓷饼的盐,一缸的白菜都安排妥当。母亲这时便叫我弟弟洗净脚丫走到五石缸去,叫他使力地踩踩踩。
弟弟在缸上兴高采烈地又蹦又跳,白菜在他脚下一点点地矮了下去,本来是高出缸沿的,经他不断地蹂躏,只有八分的满了。而母亲还嫌不够,只叫他尽兴地在缸上舞蹈。我和妹妹却只有眼红的份儿,踩腌菜是只许男人踩的,可不许女儿糟蹋,不然,腌制的白菜味儿不鲜。
白菜被踩出了一些汁水,母亲才肯让弟弟下来。这时弟弟的毛衣已经脱掉了,毛背心也脱掉了,只剩下一件衬衣,却还是被汗水湿透。踩压完毕的白菜最后被母亲搬起洗净的几块大石头严严地镇住。农村大人骂小孩子不听话,总是说“你是腌白菜,不压就要浮起来”。说的就是这回事。
一个星期过去,二个星期过去,腌菜的香开始弥漫在厨房里。捞一扎起来,切细了,放饭锅里蒸蒸,放点猪油,却有着原始的鲜香。冬至时分,做了年糕回来,萝卜丝、腌白菜、大蒜叶和一起煮沸了吃,就是无偿的美味。最奢侈的当然是过年时候,腌白菜炒冬笋肉丝炒蘑菇香干,那真是好吃!可惜,一年只能过一个“年”,那种特殊的烧法只有寥寥的几回。
腌菜自从上了菜桌,就是下饭的主角了。我家从深秋一直吃到第二年的五月份。开春过后,白菜开始变色,不再是明黄黄的闪着光泽,而是带了一点黯淡的土灰,鲜味也稍微逊色一筹,然而还是好吃。春天过去,夏天马上要来临的时候,白菜开始腐烂——飘荡着一股又臭又香的气味,颜色变成了黑不溜瞅的样子,骨头也没了,只是烂在那儿。
但烂腌菜却是另外的味道。那种臭和那种香都是臭豆腐所无法媲美的。我母亲说烂腌菜下下饭,胃口大增,扳起饭碗就是三大碗。
可惜,父母都进了城。土地没有了,菜蔬没有了,腌白菜更加没有。想吃的时候,去菜场买一点回来,可是香味鲜味都没有了旧的味道。
什么时候,我们再去弄一块地过来,再去种一些白菜起来,再叫我母亲腌一五石缸腌菜起来,吃它个一年到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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