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落地的我,活了七个春秋,就搬进了天河北的单位宿舍。那楼不算高,仅九层而已。喷涂墙、抛光砖,看起来也挺时尚的。走进阳台,奇葩不少,迎面就有一条河。对于河水,我着实不敢称它“清澈空灵”,可“乌黑亮丽”倒也不为过。夏天的黄昏,虽可叹观余霞成绮,但也不乏听见侧边食堂那欲聋的烹饪交响曲。这样,你我皆不能感受“夕阳无限好”的意境,也许只能悟出“只是近黄昏”的惋惜。
对此,我是不会对本屋产生特别的钟情的。反而,我会怀恋、留恋七岁前那石牌村落的小屋——雅舍。对于雅舍的一切,我虽不完全记得,但也不至于完全遗忘。它的一摆、一设、一草、一花,甚至一声、一味,我是记忆犹新的。
我的雅舍是完全中国化的,没有半点洋式的面孔。因此,纯中化的就谓之“雅”,“雅”就是有个性,有个性就可爱。
雅舍位于石牌村的绿荷西街七巷巷尾。它的南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远望过去是几抹葱翠欲滴的远山,西面则是绿水浮生的池塘,绿丝绦般的杨柳将其环抱。
在雅舍,即使独自一人,你我也不会感到特别的空寂。因为雅舍之春,你我皆体会到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圆柳变鸣禽”;雅舍之夏,你我可独吟秦观“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阳正可人”;雅舍之秋,你我可得意于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而雅舍之冬,你我可温存于杜甫“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因此,在无岁寒三友的雅舍里,也不妨把一年四季的物事当作你至高尚圣洁的朋友。
雅舍共有两层,我与父母居其一,兄居其二。回想起雅舍的早晨,的确有“复得返自然”的感慨。那里几乎一片岑寂,偶尔有几声脚步声不足为奇,其余尽是鸟鸣声、风声、树曳声,或远处传来的收购废物的吆喝声。傍晚,雅舍四周便散溢出醉人心扉的不知其名的乡土味儿。倒有一股是我最难忘的,就是熏香味儿。
深夜,雅舍静静的,仿佛酣睡,但某些小动物仍然忙个不停。如鼠子吧,就自由行动,或搬蜜枣在地板上,或攀援而上餐柜台,或在门框桌脚上磨牙。还有,比鼠更骚扰的就是蚊子。当你静止地躺在床上或坐在椅子时,又黑又壮的蚊子就会蜂拥而至,在你耳边嘤嗡不止,甚至把你手脚叮成玉蜀黍。总之,鼠蚊的胡作非为便使你坐亦不安,食亦不乐,睡亦不甘。
雅舍最宜是在月夜,舍二层的阳台种有杜鹃蔓藤,每当月升中天之际,清光便从藤间隙洒泻而下,地上阴影斑斓,尤为幽绝。那时,清光四射,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
秋雨蒙蒙,雅舍亦甚有趣。推窗展望,俨然云雾弥漫。但若遇滂沱大雨,亦不会像梁实秋“雅舍”那样湿印不断,滴水不绝,泥水下注,而仅是阳台水泥栅栏湿遍。有幸,不知其名的贫花穷草可趁机如饥似渴般饱餐一顿。
雅舍之陈设,“简洁”两字便足以形容。若洒扫拂拭,绝无纤尘,可谓之曰“一尘不染”。环顾雅舍,一盏白壁灯,两张木椅,一张组柜,一张小方桌,两扇八角窗而已。虽不像实秋之雅舍那“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般极简,但也不谓之“奢华”。一壁白墙无奖状、照片,可倒是有吾父闲时画的《鸟鸣竹曳图》,可见雅舍之“雅”名不虚传,一物一事俱不从俗。
实秋说他的“雅舍”是“客舍似家家似寄”,分不清似家似寄,因为他只是雅舍的房客之一。然而,我的雅舍与我的关系并非如此。雅舍是我的故乡,我生于雅舍,亦长于雅舍约七个春秋。我在雅舍住一日,雅舍即是我一日之家,虽然现在已久别了雅舍多年,但我依然对她念念不忘,特别钟情于她。
长日无俚,故作“我的雅舍”一文,仅以自遣。
-全文完-
▷ 进入菲.Candis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