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捆落地的声音

我初谙世事时，已经是上个世纪的1970年代。我生长在一个很贫穷的家庭里面，那个时代的衣食住行不提也罢，单就是柴米油盐的首一件-----柴的短缺和重要程度，在我的脑海里有极其深刻的记忆。因为人们早已远去了茹毛饮血的年代，食物一般要　烧熟才能食用，没有柴纵使你米面成山，也只能望而兴叹，挨饿受饥了。那时候，煤炭还没有进入农村的寻常百姓家，就是偶尔有，在我的眼里它始终是富贵的象征，一个村子里如果谁家用煤炭烧饭取暖，那么这家人就会引起其他人的无比钦佩与羡慕，这家人在村子里的地位也随之高高在上。我的家也象大多数贫困家庭一样，烧饭取暖全靠柴火。获取柴火的一般途径是：在山上割来野草，拾来树枝，将其晒干，储藏起来以备日常之需。因此，在那时的农村判断一个家庭的光阴是否殷实，这家主人是否勤劳的标准，不须问其钱财的多寡，一看他家的柴垛的大小就一目了然了。柴垛大，就说明人勤劳，会过日子，儿子讨媳妇会顺利许多，反之，就意味着主人懒惰，家境贫穷，这家人的处境就不言而喻了。

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一直害病，无法从事体力劳动。寻取柴火的重任就全靠我的母亲担当。山里的夏秋之季，漫野长满了青草，郁郁葱葱，煞是好看，同时也给人们提供了获取柴火的资源。因为母亲要挣工分，所以她寻柴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裕，现在看是件极为业余的工作。有一次，大雨初晴，地里还不能做农活，母亲便对我说，你看好家，我寻柴去了。在我玩了很长时间，觉得无聊的时候，母亲回来了。背着比她身材大了好多的一捆青柴，很困难地从我家那个矮小的大门中挤了进来，找了个角落放下柴捆，当时她是用怎样的动作从自己身上卸下重负的，我始终没有弄清楚。但那么大的一捆柴草从母亲身上落到院子的瞬间的声音，是很特别的，后来我试图用一个恰当的象声词描述那个声响，但是都因找不到准确的词语而每每作罢。柴捆落下后，就随着是母亲释去重负的一声叹息。在她撩开衣襟擦汗时，我看见了母亲肩膀上被绳索勒出的印记，象两条小红蛇，爬在她的肩头。母亲稍稍缓过神之后，发现站在一旁的我，便说，来，过来看我给你折的花儿。说着就从柴捆上取下一把用稗草叶子扎在一起的一束野花，饶有兴味地给我说着花儿的名称，你看这红的是耀天红，蓝的是鸹老鸭，白的就是蜜罐，说着摘下一瓣白花要我吸吮，我不得要领，她就给我示范一次，我又吸了一下，那个甜味，那个香味，如今回忆起来，没有什么美味能够和蜜罐相比了。孩童的天真使我有了莫名的感觉，当时不甚了了，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富足的感觉，因为母亲背回了一捆小山似的柴禾放在院子里；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柴捆青青茵茵，花朵点缀其中，画儿一样好看；那是一种幸福和甜蜜的感觉，手拿着母亲交给的花束，嘴里吸吮着母亲摘下的蜜罐，贫穷中也有如此的幸福与甜蜜，因为其中融进了人间最伟大的爱-----母亲的爱！对于“天籁之音”，我始终不甚理解，也懒得查工具书。自以为是地认为就是安静的、远大的、神秘的、美妙的、尊贵的和无与伦比的宇宙间独一无二的声响。随着母亲的故去和我由少小到老大，母亲背上柴捆落到院子的声音和她释去重负的叹息，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经过大脑的处理在回到心田，激起一阵阵幸福，召来一丝丝惭愧，同时记起了童年的一件件辛酸事！致使我良心一天天的不安！从而我就认为，母亲背上柴捆落地和她叹息的声音就是天籁之音！

我的儿女们也不可能体验到祖母背上的柴捆落地时的声音的种种内涵，我写此文的目的有二：一是纪念我母亲的勤劳善良，寄托我的戚戚之心；二是告诉儿女们时刻记着根本，表达一个父辈的殷殷之情。天籁之音啊，使我回到了童年，凝固了母爱，宣告了人间的大善，远去了我心头淡淡的忧伤！天籁之音，愿你伴随我一生，常响不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