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清晨入室，呵手顿足。对先生曰：行路难！

答曰：时值隆冬，朔风劲吹，先冷雨以湿地，后飞雪而迷天。冰冻虽无三尺，亦非一日之寒。霰雪如砂击面，罡风入鼻尖酸。路似油倾，鞋如轮滑。踏雪如猫，侧行如蟹。欲稳步而趔趄，思快进而蹒跚。一步一惊呼，三步一长叹。其状若何？难！

岂行路难邪？为学更难。炎炎盛夏，呵气成云，挥汗如雨，岂敢言其热乎！凛凛严冬，滴水成冰，眉发凝霜，岂敢言其寒乎！日夙兴而夜寐，常继晷以焚膏。文熟吟而成诵，理深究以穷源。考分高，则扬眉吐三日之气；名排后，则蹙额生七日之烦。心怀长胜之想，确有麦城之冤。更有冀大胜而实惨败者，或嚎啕恸哭，或击首捶胸，夜不成寐，昼不思餐。然欲罢不能，扶伤又起。其状若何?难！

弟子曰：夫子所言极是，为学最难。

答曰：不然。有难之甚者，吾为尔言。于此苦寒时节，人探头以缩颈，户刚启而门关。而高楼正建者，雪如飞瀑，风若狼嚎。楼高百尺，上有人焉。如附蚁，如攀猿。风削面而不觉，冰凝手而不惮。移钢管以构云路，负砖石而上层巅。若一足不慎，或血敷骨碎，或永绝人寰。此其建筑工也。而十字街头有人者，夜未暖席，鸡鸣即起。旷路萧疏，若蛮荒之野；昏灯明灭，如鬼火之光。立地冰霜，惟顿足而取暖；漫天风雪，只呵手以缓艰。茕茕孑立，类无知之槁木；珊珊客来，露满面之欣欢。夜夜如此，日日如此。此其卖早点者也。而君见否，校门垃圾池内影之移动者，是人耶？非人耶？塑料裹身，泥泞遍体。背如弓而常屈，手似犁而长翻。桶倾杂物，臭气熏天，池藏污垢，触手稠粘。是物焉，可视耶？可嗅耶？可触耶？然犹勾秽纸以成堆，搜残食如聚宝。虽蚊蝇逐臭，狗彘争污，不逾此也。此三者，乃人之儿女也，亦人之父母也。而富贵者常少，贫瘠者实蕃。此举其万一也。君谓难之难乎？

弟子曰：是难矣。然则，若类此者，生之何义！

答曰：不然。冰雪之后，乃得梅馨；风雨之后，乃见彩虹。物犹如此，何况人乎！生存岂摔打之的，发展乃奋斗之源。人之生，争一豪气也。国运昌，家业盛，子女兴，为之奋斗，岂惧难乎！冰雪之后，不亦暖春乎！

弟子闻之，频频颔首。欣然就座，书声琅然。

（彭宏志于2008、1、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