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细密的雪霰悄悄地飘洒着。来自阴霾的天空。那里是人们向往的天堂。

媒体都说今年又是一个暖冬。前几天丽日明媚，微风温文尔雅，公园阳坡上，迎春花几朵性急的花蕾竟黄灿灿的绽放了。

暖冬，我和人们一样都担心这场雪坐不住，恐怕明天太阳一出，又是满道路的龌龊稀泥糊糊。

暖冬的雪，越下越大。傍晚时分，白雪覆盖了道路，覆盖了花坛，覆盖了屋顶，覆盖了整个世界。在华灯下映射着青辉。我依稀的想起了小学时的课文《下雪了》。

第二天清晨，天亮的比以往要早。拉开窗帘，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露汽，下部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打开窗户。啊！雪还在下。不知何时细密的雪霰变成了轻茸的鹅毛，漫天飞舞。

一片银白的世界。一切都被覆盖在洁白雅静的白雪下。那荒败的草丛、枯萎的枝干、肮脏的垃圾堆、混乱的墙角。而今都变成了一尘不染的洁白。这怕是这里最最洁净的时候了。

很快，清晨的寂静就被打破。男孩们打雪仗的嬉闹声、女孩们堆雪人的争论声、滑雪摔倒的惊叫声、起哄声、家长们的吼叫声：“这孩子咋不长记性呢。记得今天考试不，记得昨天为啥挨打不，咋一觉起来就忘了呢……”。

女儿打来电话，兴奋的叫我们到公园去拍雪景。

人行道上，积着厚厚的雪。尽管雪花飞舞，可人们没有打伞的。也并不在意路滑。不时有差点滑到的惊叫和笑声。

“西安大概有两年没有正正经经下雪了”。路人都在谈论这场雪，显得非常兴奋。“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公园门口排满了大小轿车，两边的人行道上也被汽车占用了。到处是兜售照相机电池、卖零食饮料的小贩。热闹的像是在赶庙会。身后传来汽车的急促鸣笛。几辆汽车因停不进对面的人行道而冒着罚款的危险拼命地按着喇叭。有几辆小轿车干脆直接朝公园门口开过来。我爱人说，第二辆车是我们厂的。我留神一看。果真是我们厂的奥迪。自从单位申报倒闭，把宝马抵债后。它就成了我厂的“空军一号”。同时也认出了其它三辆，都是附近两家申报倒闭国企的。公园的管理人员挡住领头的轿车。车上下来的人是我们附近倒腾设备的刘老板。经常在我们单位进进出出。几乎成了我单位的正式职员。他非常老练地与管理人员交涉运作着，很快就交了停车管理费。后面的三辆也就跟着一起开进了公园。

雪中的公园竟比往日还要热闹，到处是拍雪景的，所有的好景点处，用人头攒动来形容毫不为过。

我心中一直萦绕着“踏雪寻梅”的念头。所以我的第一雪景就是去梅林。

沿着湖堤走到湖的西畔，翻过一座人造小山，就远远看到皑皑白雪中透着鹅黄色的梅林。

西安这里的气候是不适宜生长梅花的，只有腊梅。远远地就闻到阵阵幽幽的暗香。

大约有一亩地的山坡上栽满了清一色的腊梅。鹅黄的腊梅花正傲雪怒放。

几乎每棵腊梅树下都有人在照相，女儿选了个较好的景点排队等待着。

我爱人，自顾自的捡拾着那些掉到雪地上的腊梅花。

我则拿着自己的相机四处寻找好的镜头。远远的就看见小山另一侧的角下围了一群人。不时从人群中传来热闹的喝彩声。我慢慢走过去。看到七八个妇女和小孩，在腊梅树下，爬上爬下的做着不同的造型。不时发出尖叫嬉戏声。旁边有人拿着录像机来回选择角度忙着录像。大概又是拍什么电视外景的。

当我走进一看，才看到人群中的雪地上铺了一条毛毯，上面摆满了瓜果和饮料。几个人坐在毛毯上围成一圈。不时有录像人群中的小孩大声喊：“爷爷，你看我这个动作好不好？”“好，好”。围坐的人头也不回的一起应承着。各自高举酒杯，念念有词：“为我们去年成功的合作干杯。”“祝我们在新的一年继续合作干杯。”“有财大家发，祝咱们今年更上一层楼干杯。”其中一个我认出他正是那个贩卖旧设备的刘老板，半跪在毛毯上高举酒杯说：“没有各位领导的支持，就没有我的今天。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还请各位今后多多支持包涵。我先敬酒三杯。”“请方厂长说两句”。“还是请罗厂长说”。“还是请张经理先说吧。”“你说你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各位雅士效仿古圣，踏雪寻香……”“好词！好词！香,吉利，吉利，踏雪寻香，香。张经理到底是文豪，古人都没想到。”张经理谦虚地笑笑继续说：“去年咱们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可谓‘不因过去碌碌无为而羞耻’愿咱们今年同心同德，共奔富贵，再来一个‘也不因此刻虚度年华而悔恨’。来！干杯！”“对！对！不羞耻！不悔恨！干杯，干杯。愿咱们2008年财源滚滚如这场大雪一样多……”。刘老板意犹未尽的附和着。

2008年？2008年！噢――是2008年了！

光阴荏苒，倥偬的如此无情。它冷酷固执，毫无怜悯的又进入了2008年。

我一点都不习惯2008年的称谓，多次造表时，都还是写成2007年。不得不涂改和重写。必须重写。

人是如此的渺小纤弱。无能为力。在永恒的自然规律面前，在强大的社会势力面前，你只能这样无可奈的看着你宝贵的生命不断地离你而去。不管你是因何原因草草的失去了童年；多么不情愿地在愚民说教下耗去了青春；也不管你，尽管是诚信勤恳在岗位上贡献出了壮年，在与企业共命运的变革中艰难的挣扎过中年；更不管因企业的改革失败又需要你下岗，无可奈何的过早步入苟延残喘的老年。没有人同情你。时间总是在无情的离去，生命总在悄然的消亡。

不知从何时起，我惧怕提及日期和时间。本就短暂的人生长河已暗淡曲折的流过了半个世纪，这仅存的眼前瞬时，无论是“夕阳无限好”，还是“只是近黄昏”。都是弥足珍贵。我怕它悄悄地流逝，我怕它像童年，青年，壮年，中年那样，再度惶惶流逝。让当今的暴发户和昔日的弄权者嘲笑我们是：“因虚度年华而羞耻，碌碌无为而悔恨”的一群。更可怕得是现当今的某些时髦观念都已这样认可。“拿出你的具体的实物来证实你自身的价值！”

是啊，我们这一代，尤其是我们这一代的勤勤恳恳者。那时，都是以奥斯特洛夫斯基为榜样。铭记着那段铭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他在临死时候就能自豪的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积极的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中，献出了青春。可那是为祖国建设。四十年的奉献，给自己没有留下什么。我们没有实物和功名来证明，我们自己没有碌碌无为和虚度年华。

那时，党和国家教导我们：“干一行，爱一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许多在那时默默奉献的人，听党的话，单位不挑选行业，工作不挑肥拣瘦的人，现在竟还需要社会民间的救助，甚至因穷困潦倒给社会主义丢脸。我们这一代当时的勤勤恳恳，用现在的一些观念看，其实都是碌碌无为和虚度年华的。只有那些弄潮儿，只有那些无论用什么方法取得一官半职后，再弄到钱，建起了自己的家业；或是有了钱，在弄到一官半职功名的人，才有资格像张经理那样说：“不因过去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不因此刻虚度年华而悔恨”。

我是虚度了年华吗，我前半生是碌碌无为吗？

……

我听到了女儿的呼唤声。

“你跑哪去了？不照相啦？到处找你。雪都快停了，太阳都出来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雪不知何时由鹅毛又变成了细小的晶花。太阳也露出了温和的面孔。大概是在不该出现的场合错误出现。显得无奈而羞涩。

照了几张像后，我的心境慢慢地回到了雪中腊梅上。那本就看起来干枯的树枝，在这严寒的风雪中。竟傲然屹立，奇迹般地怒放盛开。细细观看。小巧的花瓣显得那么纤弱，鹅黄的色彩显得那么稚嫩。可是，它并不因花瓣上有冰冷的雪花而颤抖，反而因了雪花的到来，相映成辉，更加的晶莹剔透。

站在梅林中，看着傲雪怒放的腊梅，闻者那幽幽的暗香，你根本感觉不到风雪中腊梅的纤弱、无助、可怜、孤独、寂寞。你只觉得她是那么的高贵、典雅、纯洁、自尊，自强、自信。这恐怕就是高尚的气质。我不禁的问自己：“腊梅它虚度年华了吗？它碌碌无为了吗？”

身后不远处传来嬉闹声。刚才群录像的那群妇女和孩子相互追逐着往这边过来。孩子们叫嚷着：“摘那枝多的，是上边那枝。”旁边响起叱责声：“怎么能乱摘花木呢？”“你是干啥吃的管我”“你这大人都这么不道德，怎么教育孩子。”一个小女孩吃惊的瞪着眼睛怯怯地说：“我爷爷是厂长。”“那你就更不应该损坏大家的花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们围了过来。谴责声狡辩声乱作一团。我走过去，看着她们手里被摘下的大把大把腊梅枝条，一股无名火冒上了头顶。“你们既然不想当人要当老鼠，人人都可以喊打。”“就是的，你承认自己是老鼠，我们就可以管。”“还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老鼠，还这么理直气壮地。”那几位妇女愣了愣神，一位妇女回头对其中一个小孩说：“去，去叫你爷爷去。”“爷爷！爷爷！……”小孩子们滑滑眣跌的朝山脚跑去。

不一会，那边喝酒的一群人就出现了。他们没有过来。只有刘老板朝这里边走边问：“哪位师父是管理员？”刘老板走到跟前发现没有管理员，就大声喊着说：“不是管理员骚情啥，了不起我们交点钱就是了。”不远处传来喊叫声：“回来，回来，你跟那些没文化教养的傻子叫什么劲。走！走！回家了。”三个妇女嘴里骂骂咧咧的威风起来：“没文化……”“没教养……”“一群傻子……”。“啥世道，老鼠竟说人没文化……”

刘老板拉着三个妇女刚要走。“把花留下！”周围的人严正的喊道。真是异口同声。“给他！给他！”说着把妇女手里的腊梅枝条拿过来扔到雪地上。“走，走，我给咱买几盆真的。要这能做啥。咱哪有时间跟他们磨嘴皮子，”。三个妇女愤愤地转身走了。“真扫兴……”嘴里仍然不停的骂骂咧咧。

女儿和一群女学生围着摘下来的腊梅条，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愤怒中带着伤感。有人提议把它们埋了。于是，她们用手挖雪。而我则帮她们找来了几根能挖动雪下冻土的坚实树枝。

于是，神圣的藏花仪式开始了。

雪，还在下。细密的霰晶中，夹杂着鹅毛。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又躲到了云里。看起来，雪是歇息了一会。缓过了劲。又一轮大雪开始了。

公园的每个角落和照相的景致处都有腊梅的幽香。

回到家里后。雪越下越大。

透过窗外那飘舞的雪花。我还能看到傲立风雪中怒放的腊梅，还能闻到那阵阵幽幽的冷香。

雪还在下……

幽香还在萦绕……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1-26 15:17:1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