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听老辈人闲聊“天堂、地狱”,疑是中国“特产”,长大读但丁《神曲》,始知洋人也有“天堂、地狱”。
文革中有关“天堂、地狱”的书,被红卫兵抄出来敬了火神,而那些闲聊“天堂、地狱”的老辈人,就变了“牛鬼蛇神”,前赴后继到“地狱”作牛作马去了。
天堂地狱的分界点,就是我们居住的地球表面。以宇宙的超大尺度来看,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平面的,上接天堂下连地狱,天堂地狱一线之遥,一念之距,正如禅师所言:一念为善,天堂之门从此打开,一念为恶,地狱之门从此打开……
就在我们居住的人类家园里,第一位智者诞生了,他叫李聃,百姓们称他为“老子”,是他发明了阴阳,写了《道德经》,从此才有了天堂地狱的分界线。
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住的久了,心便生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思想,于是就有了诗人、作家,就有了各门各类的艺术家,有了《西游记》——一个修炼成精的石猴竟能飞上天去大闹了天宫,竟然又有了绝色美女抱着宠物上了月亮,让世世代代的骚人墨客总是担心她一位女子在偌大的广寒宫里独居很久很寂寞很不安全吧?后来就有了多情的人把宇宙飞船开了上去,不幸的是“广寒宫”里不仅人踪灭迹,而且连人生存起码的水都没有。
据说艺术家是些灵性很高的人,他们鸡鸣落泪见月伤心,就是一块冰冷冷的石头也能让他们联想出一些风花雪月的事件来,他们自然会对一脸高古之态的神秘天堂情不自禁了,数千年以来,有无数描绘天堂的诗作绘画,神话作品源源不断地衷情于天国,但天国人似乎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这些据说智慧极高的异类文明,只偏爱打坐在人类的心里,把你的心撩拨的痒痒的,可就是不给你一粒止痒的药丸,任你碾转反侧,任你“举杯邀明月”,“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硬是让你呕心沥血,把灯油熬干,一辈一辈单相思的老去,却不给你一点过瘾的东西。本人即是这群执迷不悟,将老未老中的一员,面对沉默了万万年的天堂迷宫,我终于悟出了人生苦短,来日方长只是一句劝慰年轻人的妙言,从此便将自己的视线,从高渺的天堂义无返顾的收回,投注于近在身边实实在在的人间。
第一次光临“地狱”,是公元一九八七年夏末,那时节,社会到处涌流着商品经济的潮流,不管你走到哪里,这股新鲜的潮流就跟你到哪里,终于有一天,我被这经济的浪潮激怒了,就对天发誓,要找处与世隔绝的地方,修心养性,借以修补被金钱蚀损了的畸变之心,顺便绿化绿化自己渐成荒漠的精神家园。于我居住的城镇周围,是找不到如此清静的地方的,一切也许必然,我很快就发现了离我家五里之遥的公路边上,有家小旅馆,一斜坡直通店内,卖菜卖酒卖小食品,供乡下闲人喝茶聊天,偶尔捡拾一二行旅之客。据店主说,过去农业学大寨,这里是个养猪场,因垫高了公路,路的那边就埋在了土里,未垫的这面凹下去就成了现在的院子,院子里四周种了牵牛花、丝瓜、苦瓜,还有青翠的小白菜。牵牛、丝瓜精神抖擞的爬在红砖砌成的围墙上,向外张扬“红杏出墙”的意思,色彩缤纷的喇叭花,象一个乐号演奏团,静静的院落就洒满了些斑斓的音符。阳光嫩嫩的,岁月悠悠的,小院一派闲适的表情。
正午的日光照在静悄悄的屋檐下,门洞绰绰影影,柔和修长。我将手背在身后,努力的做出一副领导观察工作的样子,心情极是松弛。进门靠右墙上有灯线,关上门不开灯,一股土腥味迎面扑来,若倒头睡去,定是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了。绝断声响,苍茫有形,晨昏总是一样,天地相融一体。无始无终,无来无去,无生无死,不论何人,不论“根器利钝”,皆可成佛。虽然类似“黑关”“无间地狱”般黑暗,竟使我情有独衷,一夜之后便不想分离。
有好事者探知我得一幽居,疑是“金屋藏娇”,执意视察,我虽心生不悦,却碍于面情,及至,友一脸不屑,笑曰:“此地狱也!”我亦戏应之:“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随双双大笑!
入地狱时日一久,便生疑念,“地狱”旅馆何以生存至今,敢与“天堂”平分秋色,其中定有诸般妙处,细思之,约略有三:一是幽:闭门即为“禅天性海”,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远离,儿女情英雄气,如雨妄念,到此皆化云烟。灵灯空明,欲心自安;二是安全:“地狱”偏僻,常人少知,但凡入室,尽可卸下你的伪装面具,无野耳之窃听,无游目之窥视,令你回归自然人,乐生平常心。三是适性:约一友人,招呼店主煨一壶老黄酒,端一盘茴香豆,送下暗室,细品慢嚼,即可消磨时光人我两忘,又可陶情适性,心旷神怡,类同闲云野鹤,只可惜好景不长,因了俗务缠身,很快就“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了,但从此,便对“地狱”极富情感!
去年初冬来省城谋事。报到之日,即发现栖身之处有一比我过去为之牵心动情的“地狱”更加“地狱”之洞天宝地,只可惜繁忙的都市人无福享受,当下窃喜暗叹:“天堂”因高生寒与我绝缘,“地狱”虽有“百鬼狰狞”但却“上帝无言”,任我尽欢,皆天意也!
这是一处早年的防空洞,所有房门均为厚钢板制成。防水效果已然老化,潮气袭人,经我整理杂物,发现仅有“爱斯基摩人”,遗留一二锈蚀的铁锅和几具朽腐的烟斗,未见“猎枪,雪橇,爱犬”,入夜睡下,顿然心安,从此我便穿梭于“天堂,地狱”之间,自嘲是“通阴”的“包公”,捉鬼之“钟馗”。
乐事苦短,转瞬半年,忽一日,因“地狱”受“天堂”暴热影响,卧室竟生雾气,坚守数日,不觉肩胛隐隐作疼,疑是“地狱”妖孽作祟,不予理会,岂料间歇毛病竟成“长驻大使”,煎熬月余,终抵抗不过,便有一缕怀念“天堂”之情丝摇人魂魄,当晚夜半,待同事睡定,便蹑手蹑脚进入“天堂”,蚊虫正在排练一部劣质合唱,其声嗡嗡,实难入耳,静态如桑拿之高温轻舔我的肌肤,动态如立体交叉之蚊虫交响似红灯区的妓女,不断撩拨我原本多情之同体,勉强上床,便有隐形“侦察机”在我航母般光洁如玉的“甲板”上升降起落,虽我素来“坐怀不乱”,终不敌众妖孽的轮番折腾,顿时倦意全无,人气渐失,无奈张目数息作“睡禅”状,但又见月光如水于帘隙间款款走来,窗外车声划破宁静,从远方呼啸而来又徐徐渐远渐淡,我强作镇定,反复告诫自己:要忍耐蚊虫叮咬,它咬了我,等于儿子打了老子。要适应高温天气,要尽快挣脱“地狱”诱惑,不能老是在“地狱”当“土行孙”,也该到“天堂“当当”孙大圣”了…··正当我口中念念有词如《浆声摇荡的秦淮河》时,忽听窗外“咣当”一声巨响,“天堂”之窗突然洞开,一根巨大的光柱破窗而入,“天堂”随之摇晃,如失却”定海神针”之“龙宫”,马上进入“狐步舞”状,我疑地震,心惊肉跳跑到窗前探头一望,原是一微型面包车撞倒一灯牌,车轮朝天,那根直插“天堂”的“定海神针”般的光柱,竟是那颗已成独炬的车灯,我即“下岗”到“人间”视察,是一醉酒司机高速行驶,眼花头昏,危急时刻,误把油门当成刹车,一脚下去,车便如脱缰之马离弦之箭,勇往直前射上道牙……抬腕看表,零点十分。
原只想“天堂”“地狱”有戏可唱,岂料“人间”更是个超大戏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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