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了很长时间，母亲说今天就是小雪。打开手机检查确实如此。小雪过后大地就要封冻，早说好尽快拉车土把几棵葡萄埋了，可一直拖到今天。母亲说过了这周末又要等七天，等到地冻就不好干了，说什么也不能再拖了。

自从大姐把这一片土地“承包”过来给我，就觉得和大地的距离拉近了很多。春天时，在这片斗方的地上很费了一番功夫。拉土、施肥、谋划、买种、浇水。那一身身的臭汗，一脚脚的泥泞，似乎就在昨天。那一份份的期待、一点点的收获，好像现在还让人激动。萝卜辣椒西红柿，韭菜茄子加大葱，那滋味，只要动动舌头，似乎还可以回味起来。

萝卜是最早播种最早收获也最早消亡的，看着绿叶红妆，吃着玲珑爽脆，很是自豪了一阵子。不知道作为萝卜，是否为自己的短命而悲伤？十棵茄子几乎是徒劳的，秧子长的很茂盛，花也开了不少，最后就在三两个果实有拳头大时，满身长满了飞虫，不肯用农药，就在没看见的空档被母亲连根拔起全丢掉了。辣椒的丰收在预料之外，加上把原来种萝卜的一块地也改种了辣椒，开始时都很新鲜，后来因为实在太多，送了不少给邻居，摘了一些做辣椒酱，可还是烂了不少。算来总量怎么也有一大筐吧，看来明年要适当收敛些。根大是最解馋的，随吃随采，常吃常有。可炒菜，可包包子，当然也可像当年那样混了大蒜汁吃。可无论如何也没了当年的滋味。而韭菜最省心，开始时出苗不齐，补种一次也没发芽，现在活过来的倒是很丰盛。吃时剪下一把，或油炸或拌馅倒也方便。不过总的来说，这些东西都是绝对绿色，而且市价肯定也超过了当初种子的投入。

如今，秋天过去，辣椒西红柿和最早的萝卜一样，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片韭菜，一片根大，还顽强的坚持着。向阳的韭菜蔫蔫的没了多少生气，背阴的根大更是秃秃的，只剩下树桩一样的“大根”。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的一生是否满意，或者是否也在期待明年春天的再次辉煌？

和这些蔬菜相对的是一丛葡萄和几株花。第一年的葡萄只收了三串，因为稀少，味道都说不错。尤其是那片翠绿的叶子，让不少串门的乡邻夸赞了多次，给家里增添了不少喜气。和葡萄挤在一起的一丛美人蕉，大概因缺少阳光的缘故，长的格外高大，只是花期很短。三四珠月季好像也开过几朵惨淡的花，而那丛茶花除了现在还绿着的叶子外，实在记不起是否有过茉莉的清香了。倒是去年春节开过的几盆雅蒜，最后母亲舍不得扔掉也埋在这里，如今又冒出了细嫩的芽条，形状和大蒜别无二致，不知道是否还能在春节开花。

于是又是一身臭汗，一锹一锹的装车看着一大堆，一桶一桶的提了来院落里只是一小片。狠狠心，剪掉新生的枝条，小心的弯下去，认真的捆起来，不多一会儿，曾经的一片翠绿就变成土黄色一个土丘了。看看旁边那珠没有过茉莉花香的茶花，认真套上个塑料袋，也希望他能坚持下去迎接明年的春光。

看着他们的样子，其中有失望也有希望。可不管是希望还是失望，当下要面对的都是这即将到来的严冬。在严冬面前，我们能做的，就是拉上一车土，把一切都埋葬了吧。回头看这光秃秃的土丘，真的很担心，如果明年春天忘了扒开或耽误些时日，这晶莹的葡萄和大红的月季还能回到这充满生机的人间世界吗？

回想曾经的岁月，是那么的不同。萝卜的寿命是短暂的，却似乎留下了最美的记忆。韭菜的寿命是无限的，却并没有得到多少关注。倾注了不少心血的茄子，完全辜负了主人的期望。疯狂结果的辣椒倒成了家庭的负担。埋在土里的同时埋下了一个蓬勃的希望，不经意扔在泥里的也许还会给人一个惊喜。世界是这么微妙，万物是这样无情，就像经历了的岁月。明白了的，似乎倒更糊涂了。糊涂着的，可也一直就那么过。坚持的，到头来好像也没多少坚持的必要。放弃了的，也许正是你最该珍惜的珠宝。越说越糊涂了，只有一条明白，过去了的已过去，再也不会重新来过。就像经历了今年这春夏秋的院落，回归如今这一片土黄的土丘一样。当然那埋葬本身不一定意味着结束，你还可以说这是为了明年一个更好的开始。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浑浑噩噩来到世上，坎坷也罢，顺利也罢，许多年后，恍然已进入中年，恰似刚刚过去了的秋季。只是一直不敢像总结这茬蔬菜一样，总结一下半生的得失。金秋也好，悲秋也罢，都快到冬天了。赞美的欣喜，坎坷的哀叹，都已经过去。至今还活着，大概这就是胜利。在冰块一样的月晕下，被快如绞刀的西风凌迟着，没有变成汨罗的屈鬼，没有站成牧羊的苏武，你还是原来的你，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真想像张洁那样，也能在收获谷物的同时，收获一份成熟。可又很害怕这份世故。如果一定要称量一下付出和收获的多寡，那份付出的甘愿，那份品尝的真实，那份埋藏的希望，又是多少金钱能换取呢？美好是有的，哀叹也是有的，只是自己不敢正视，不能放在一架天平上罢了。

浑身的汗消下去的时候，才感到一阵阵的冰凉。母亲端来一碗放着刚掐下来的几根韭菜的热汤，灌入温暖的肠胃，整个身心都温暖起来。望着母亲关爱的眼神，想着妻子在盥洗这一身污浊衣物时的一声谨怪，一天的疲惫和叹息都被这份温馨替代了。丢开初冬的冷漠，走出破碎的回忆，活回眼前的真实，轻松的微笑一下，热情的品味一回。秋已尽，冬正在前路候着！怕什么呢？下雪的日子一样令人向往，即使没有冬日扑鼻的梅花。

在这个没有雪的小雪，检点一个完整的四季。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应该会越来越好吧。踏着如水的月光。哼着一首小曲回家，已经很知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