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笔枯,只好到处乱晃,遇一朋友,可怜兮兮地问:可有文字述怀?
没想到朋友大哭:如今老了,每晚入睡前,倒是文思如泉,一起床,忘了个一干二净,跟老年痴呆似的。
闻言大喜,恨不能立马引为知音,心中一得意,开始口不择言:看来要去找个帅哥什么的,刺激一下麻木的神经。
朋友大怒:我还不年轻貌美?你个老色鬼!
我亦大怒:就算你潘安转世,司马重生,干我何事?
其结果是双方均落荒而逃。
山西作家韩石山近日出了一个集子,照例是将琐琐碎碎的生活旧事一一道来。内中有一篇颇有意思,该文讲的是好色。晋人说话简洁,好色就是好色,不作他想,什么精神享受,寄美抒怀一类的酸文假醋一概不留,下笔直奔主题,绝不多作解释。文中写道,他路遇一美女,被其美貌所惊,遂千方百计地与之搭讪,不料该美女勉强应付几句后,突然大叫:韩老师,我们原本认识的呀!弄得老韩一头雾水,待仔细端详后才缓过劲来。原来此女是一名曾经采访过他的记者,采访时只因该女士一副英姿飒爽的骑士打扮不入他的眼,所以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应付,估计当时摆着一幅公文脸,颇令此女难堪。(猜测,文中未详述),不料今日风和日丽,这位女士换了一身行头,长发飘飘更兼罗裙曳地,风摆瘦柳作婀娜婉转状,一下子入了他好色的标准,想起自己前倨后恭再后涎的一幅尊容,不由大为尴尬,羞愧之心顿生。这羞惭倒不是因为于德有亏,只是惋惜如此形象一损,后事难继,终留一憾。
老韩这篇文章颇见性情也颇见勇气。见性情是因为“食色,性也”,好色不过是人之天性,好色就是好色,绝不虚辞藻饰。通观全篇,之所以作此小文,似乎最终目的在向该女士道歉,对自己的没眼力作一番反省,并不是检讨自己道德有差,此为真性情。说勇气是因为老韩已年过半百,如此好色比不得二八少年,肥马轻裘,春风得意,顾盼之间尽显风流。想他左牵黄右挚苍,尚敢作此一文,勇气确实可嘉,别的不提,单河东狮吼这关未必好过。但世事往往有多个层面,“一树梨花压海棠”可为戏谑也可为道德先生作为反面教材,若被不安好心的拿了去吹嘘作态,也够让人反胃三天。
近来“国学”很热,《论语》更热,其热烈程度不亚于今冬的这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个铺天盖地。一时群雄并起,各占山头,似乎学者不研究孔子就是对不起国学,而读者不读论语就是没文化。但俗话说“越缺什么越怕什么”,越是没文化的人越怕被人讥没文化,偏偏我也是个没文化的,最怕别人说我没文化,皱着眉头挑半天,终于挑了本北大学者李零的《丧家狗——我谈论语》来装点门面,过一把有文化的瘾。
李零祖籍山西,刚好与老韩同乡,若论文章高下,李零高出老韩许多。但语言之简洁明快,意思之大方直接,两人却是同出一脉。我对严肃的东西一向心怵,对经典更是心存敬畏,书是买回来了,却一直不敢翻阅,直至“围炉读夜奔,拥被品花酒”(按:王小波的小说《红拂夜奔》与李零的杂文《花间一壶酒》)后,方净手焚香,准备向脸上贴金。
读了方知附庸风雅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容易,前面几节尚好,听李教授胡吹海侃,尚可会心而笑,直至原典解读,矛盾顿显,挡也挡不住。
这矛盾的出处在《里仁第四》那里,看了几节,没由来的口水直冒,放下书静思,才知自己是想吃花生米!
这个馋嘴并不是没有理由,恰恰相反,理由大大的有,理由就在那一“仁”字。
“仁”在论语里自然是一种道德规范,属于哲学的范畴,但它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果核的最内部分或其他硬壳中可以吃的部分”,也就是说,当它作为一种切切实实的物质形态的时候,它是“可以吃的”!
我不幸生在七十年代,还抓了个清贫生活的小尾巴,小时候虽说没有缺衣少食,但物品也绝没有现在丰富,当时的水果还算得奢侈品之一(毛桃涩青苹似乎是个例外),最广泛最普通,上得了平常百姓餐桌的零嘴,恐怕就是花生了。
当然我的家乡对花生的普遍叫法还是“花生”或“花生米”,并没有文绉绉的捏了鼻子去称什么“花生仁”,但既不幸在那个物质匮乏时代,又兼学这个字时不过只有几岁的年纪,自然感性认识至上,这个“仁”特指“花生米”就那么深深的印在心底,挥之不去。用现代时髦理论来解释,就叫:思维定式。
所以当孔夫子在那里仁来仁去的时候,也怪不得我在这里看着一个个“仁”变成花生米的模样,一粒粒往书外蹦,引得我口水猛吞。尽管宰予昼寝,被夫子臭骂了一顿,成为“朽木粪墙”的最高典范,也并没有影响他最终成为“孔门十哲”(聊以自慰)一般,我在这里猛吞口水,贴金可能贴出点别的层次也未可知。
但我不是宰予,最终抵不过口水的侵扰,只好丢了书,一溜小跑的钻进附近的零食店,顺便找老朋友诉苦:我怎么一看见仁就想吃花生?
朋友毕竟比我水平高,反应也不同:我一看到仁,就想到东郭先生。
我哭笑不得:你那还好,最起码还在意识形态里。
朋友贼笑:你那更好,最起码有吃的。
有吃的就有吃的吧,老韩好色,并没有拿出屈原似的姿态来作清高状,他好色就是好色,何其简单!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简单,我不好色,但我爱吃花生米,你管得着吗?(如之奈何!)
-全文完-
▷ 进入吟媚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