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他告诉我：于青，你要记住。这个冬天，一些往来的面孔。然后，他给我指给我，身边都是我熟悉的人。

那一年，我刚好十二岁。于是，便记住了一个人的面孔。只是不知何缘故，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与我生活多年的奶奶，也没为此作解释，只是茫然地对着远方，略有所思。许久了，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叹了叹气，沙哑着声音说：于青，他会回来的。你要记住他喔。

我当时并不明白，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我不敢反驳她：既然要我记住一些来的面孔，为何他却离我而去？

十五岁，那一年，奶奶去世了。似乎懂得辰司曾经说过的话。梦里，奶奶常常清淅地出现，与我相拥，替我擦泪。依然在对我说：他会回来，于青，你要记住他。我知道，奶奶口中的他，便是叫辰司的男人。可惜，那时的我，已经决定彻底地忘掉他以及与他的所有过往。

二十岁那一年。我已经从事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其余时间，把自己放纵在酒吧里。高亢的摇滚，随音乐扭动如蛇般的身子，企图在喧闹中释放自己。于是醉了，便回家。沉沉一睡，便是天亮。然后，继续上班，下班，酒吧。这样的生活，持续一段日子，被一个人搅乱了。他便是辰司。当然，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那天，我依然在网吧，跳舞，喝酒。然后，醉了，回家。在路上，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于青，我是辰司。我先是一惊，然后，大笑起来，泪也夹着来。多年了，还是有人告诉我：于青，他会回来。我笑得东倒西歪，至于后来，是如何回到家，也不清楚。依稀记得有人用宏厚的声音说：于青，你不该如此折磨自己。然后，我迷糊中睡去。

等我醒来，对于昨晚的事，没有一点头绪，只是眼角与枕头的一边都湿了，我摸了摸，感觉很粘绸，我问自己：于青，你哭了么？我摇了摇头，已经好多年了，从他离开我到至今。起身站在窗前，远方很模糊，如一些面孔，我一直找不回。干脆闭上眼睛，让所有的面孔在黑暗中直接看不见，我也不至于寻找。

“于青，你在干嘛？”

我听声音，突然一惊，睁开眼睛，是他。辰司。与小时候，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稳重了些许，帅气了些许。依然是我熟悉的他。只是，我记忆中的他，早已随奶奶而去。现在面前的他，居然教我如此陌生。

“你是谁？”

我竟然脱口问道。

“于青，你不记得我么？我是辰司。”

辰司一脸着急地看着我，仿佛我忘记了他，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他担心的眼睛快要急着掉泪，心疼地让人不忍如此。可我，却倔强地摇头，肯定地摇头。我真的记不起他是谁？包括奶奶的样子。

他哭了，真的哭了，跑在我的面前，摇晃着我的身体，拼命告诉我：

“于青，我是辰司。于青，你怎能忘记我？”

“于青，你不能忘记我。”

“于青，你怎能这样？”

“于青——”

此时的于青，让我看到当初的我，是如何摇晃着奶奶，告诉她：

“我是于青，奶奶，你怎能离开我？怎能忘记我？”

“奶奶——”

最终，我没有唤醒奶奶，她一直就这样睡去。就这样忘记我。

面前的男人，说是辰司的，显然也没唤醒我。那年的我，也这样离自己而去，忘记最初的自己。固执地不回到过去，固执不记住一些脸孔。

我没有说话，慢慢争脱他的双手，然后，走到靠窗的桌子旁边，从抽屉里拿出奶奶的肖像，轻轻吻了她，隔着一个时空的她。镜框的奶奶，依然慈爱地微笑。似乎她忘记了一件事，忘了带走她。沉默了许久，她才回过神，便对他说：

“这个人，她是我奶奶，十五岁，离我而去。可她却要我记住一个人。可现在，我居然记不住她。而那个他，我在这里深深记下。”

我指了指胸口处，想笑，却笑不出来。

“可他，却我而去，然后，所有的人要我记住他。哈哈，太可笑了！”

“他们都疯了！”

“他们都疯了，疯了——”

叫辰司的男人，突然跑过来，抱住我，不停地吻我：

“对不起，于青，我不该这样。我是迫不得以的。”

“于青，原谅我。！”

我任由他吻我，并不挣脱。突然，他停了下来，惊异地望着我：

“于青，你变了！”

“于青，你不能这样——”

他不停地摇头，不相信眼前的我，是我，于青。

“啪”一声，他仓皇窜门而去。

我竟倒坐在地上，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掉在地上，积成一滩水，我看到水中的自己，竟哭了又笑了。我躺在地上，倦缩着身子，双手环抱着自己。闭上眼睛，我看到奶奶，她清淅地出现，便抱住我，然后，告诉我：

“于青，你记住他。他是你爸爸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