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不久,我欣然接受了南诏故地——巍山外来台湾茶商郑先生的邀请,到巍宝山和五印山两地,给当地群众讲授茶叶栽培技术的专题。这是我意想不到和十分乐意做的事情。毕竟二十年前学过的专业知识,今天终于有机会发挥一下它的作用了。我曾经认为,这种机会今生是不会遇上了,社会的变迁、经济的发展,专业人员永远是政治对手的愚弄者,你能说什么呢?这是中国的现实,也是固有的特色。我只能在心中保持一份沉默,随遇而安吧。
前来接送的车首先到达巍宝山脚下的茶厂,也是郑先生加工乌龙茶和铁观音的工厂坐落地。这里四边环山,天蓝色屋顶的建设物掩隐在丛林之中,厂内宽广整洁,布局有序。通过车间参观,其先进的设备是国内领先的。后来郑先生把我和两位同来的同事引到品茶观茶的了望铁塔上就坐。他随即舞动手中工夫茶的茶具,一会儿工夫,我们桌前就盛上了小巧茶杯内汤色微黄、清香扑鼻的乌龙茶。我品着茶水,心中暗暗欣喜,这是我多年前熟悉的茶叶味道啊;抬眼望去,塔下层层梯田随山体向远处延伸,灌木型的茶树着生其间,茶蓬上叶子簇拥着浓绿而光亮的叶子;微风徐徐,茶叶特有的芳香随风飘来,给人久别重逢的亲切;回首在望,厂内靠东边的墙壁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龙茶玉雾珍稀品”,下联是“浓郁飞扬千里香”,它让我思绪万千,茶山的情致多在瞬间沉淀。
郑先生用他生硬的普通话夹杂浓重的闽南音述说发展的前景:南诏特有的地方茶叶是制作乌龙茶和铁观音的最佳品种,他准备把巍宝山和五印山作为近期生产和发展的重点;缓解因面积有限,规模化产品外销的不足……
我微笑着,点点头,知道商机来了,茶叶有机会发展了。目睹塔下为数不多的茶园,那真是一个新的起点。茶山的前景,郑先生所言的景象,事实上,四十年前我已经目睹过,只是离得太远了,于是心生一种淡淡的失意和惆怅,同时也产生浓浓的欣慰和满足。
茶山的绿,召唤着我。
【2】
岁月无情。
四十年前,南诏故地小小平川的四周,曾在山谷间、山坡上,近处、远处,古树参天的间隙,婷婷玉立的茶树在薄雾柔光里茂密生长,曾养活了当地的山民,也传扬了乌龙茶和铁观音的美名。
那时,白天大人背着竹箩,穿梭在茶树间,两手熟练地采摘嫩黄的春梢。采满茶框后,他们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当离开茶山的时候,就大声地喊我们。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山箐边清凉的流水,乖乖地跟着回家,可兴致还没减退,思索着来日如何更愉快地玩耍。
大人回家吃了晚饭并没有休息,而是把大锅洗涤得干干净净,锅下燃起了干燥的松木或松毛的火苗,待锅底殷红殷红的时候,就把箩里的鲜叶放在锅里,瞬间就能听到锅里“噹、噹”的响声,大人舞动灵活的双手,将锅内的鲜叶既抛又按,上下左右飞快地翻炒。几分钟后,鲜叶失去了脆性,也失去了娇嫩的颜色,变得柔软的且呈深色的茶叶,于是停止加火,并用准备好的铁铲将锅内的茶叶铲到簸箕内……后来我知道了这道工序叫人工“杀青”,特别讲究火力,大人是不准小孩来搀和的。当然我也有机会在那里忙碌的,手中拿一些干松毛,眼睛盯着大人的脸色,如大人见我加料时笑了,我就大胆地加松毛;如大人瞪大眼睛,我就缩手不敢再加料了,有时怕大人骂,就自认无趣走开,到簸箕边对茶叶进行下一步的加工。
杀青后的茶叶要接着进行“揉捻”工序,就是在簸箕内用手进一步将柔软的茶叶搓成细条,那是很好玩的事情。还保持采摘原貌的散开的茶叶,经过搓揉基本上就成为上市出售的茶叶了。搓揉中满手油腻腻的,那时已是深夜了,白天也玩得很累,加之茶叶烘炒过程中散发浓郁的特有的茶香,让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于是就离开大人的身边,到房里睡觉。
当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院内的木架上早有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簸箕装满搓揉好的细细的茶叶。那是大人们对制作茶叶所做的最后一道工序,在阳光下进一步干燥脱水,茶叶纯正的香味也慢慢地散发出来。其间大人会拿一小撮茶叶,用当地泥制的茶罐烘烤茶叶,之后加入少量的开水,随后把着茶罐在每个茶杯里只加少许制好的茶液,再在茶杯里加入开水,立即就可看到茶汤着色清纯、散发郁香的茶液了。喝着香茶,我感到特别的兴奋。若是晚上,大人就嘱咐说,小孩晚上不能喝茶,会受不了的,影响睡觉……
这事已经过去多年,也忘记家里是什么时候没有再去采茶,茶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砍伐光了,连熟悉的箐里也干枯不见流水,一切变得十分的模糊。其实郑先生对南诏了解甚少,当然不知道这里茶叶种植的过去历史,但我不能补充什么,能有他到南诏故地开发是南诏的福气,也是我的幸事。
【3】
后来的几天我们到了五印茶山,那也是郑先生开发的空间。先后半月多时间,在两个茶厂对农民进行茶叶栽培技术的培训。那些路是环山的崎岖山间穿过的,来回多次奔波,身体真有点吃不消,但想到远古的五音山的精彩历史,心里感到十分的坦然。
查阅历史,知道与唐朝基本上同期兴亡的南诏国,是当时神州大地上南部比较强大的一个帝国。诞生初期,都城就设立在四面环山的平川里,形成易攻难守的局面,虽城池外有数丈高的城墙可阻止外来的骚乱,但军队不能在城中大量驻守,若在城外防守,那是将自己暴露空旷的平地上,这是兵家所不应许的。当时的南诏王就提出了大胆的设想,将靠近城池最近的西部,在茂密的森林的五印山里驻守大军,并分东、西、南、北、中五部分,每一部分由一个大将军统领,发放将军大印,构成能攻能守的强大优势,后来人们把军队驻扎的山改名叫“五印山”,成为今天当地的山名。那时军队在山中除了习武之外没什么事,南诏王就发动军人就地种植当地的名茶——乌龙茶和铁观音,一方面解决士兵的生活需要,更重要是将生产、加工出来的茶叶进行南北销售,换回军需急用的物资,为国家的发展壮大显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南诏的乌龙茶和铁观音亦驰名中外,南诏同时成为“茶马古道”上重要驿站。
数年前新闻谋体及有关人士组织了重走“茶马古道”的活动,当时浩浩荡荡的马帮在南诏旧址供辰楼前组织了誓师大会,当地政府热情地接待了贵宾,马帮对南诏“茶马古道”的历史作了追述和肯定。各类活动持续了两天时间,随后马帮往北向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北京进发了。当看到马帮依稀地隐没在高高的群山中,那清脆的铜铃声也慢慢远去的时候,我心生浓浓的失落感,远去的文明有人会记忆起曾经的辉煌,可现实的群众却远离了自己熟悉的茶叶之魂。
当然,那次活动,马帮所走的道路也仅仅是“茶马古道”穿越南诏的其中一条路段。在古代南诏以古城池为中心,向南开同了连接耿马的线路,也就是他们刚刚走过的;另外西边还有两条是,一条连通保山,一条连接宁昌,可以直接西藏;北边有一条连通下关,也就是今天的大理市区;东边有一条穿祥云直达昆明,形成五条东西南北连接的交通线路,销售本地的乌龙茶和铁观音……
然而,有人能够再走古道,记起南诏的过去,我感到由衷的欣慰了,若说有遗憾也与他们无关了。
【4】
说遗憾就是数千年的“茶马古道”驿站,如今怎么没有了那熟悉的茶叶呢?
想起上世纪全国农村掀起“农业学大寨”的高[chao],短短几年,山上的古树砍伐一空,茶叶也不例外,大多数连根都挖除干净,全部开垦为所谓的“良田”,种植起玉米、小麦等粮食作物,因山岭光秃秃的,干旱成为农民无法解决的问题,政府也无力帮忙,久而久之,大多数山地就成为杂草丛生的地段,谁也不愿意多投入资金和劳力在上面作文章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当我回乡工作的时候,自己从小习惯喝的茶,也只能到市场上购买其他地区的茶叶了,虽也喝过普洱茶,但那里的茶叶茶汤带苦味,喝起来让我难受;龙井茶却茶汤味道太淡不解渴,也不喜欢。心中始终留恋那远年前的本地茶叶,喝下去爽口、清醇、解渴、化痰、过瘾,让人心中产生满怀的留恋。
因从小喜欢喝茶而引发自己学习了茶叶栽培专业。当满怀激情地回乡工作时,总以为能够发挥一技之长,在广阔的山山岭岭间,经过自己和当地农民的拼搏,会迎来喜人的丰收。可我想得太简单了,二十多年来,我始终难以实现美好的愿望,只能在心中感叹生不逢时,虚度年华也罢,悲观厌世也好,在办公室里消磨美好的时光,做些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机器人”般的琐事,慢慢地也淡忘了自己曾学过的专业似的,每天在单位里品着所谓的“名茶”,满足一下自己难改的嗜好。
真是人间荒唐的轮回,当轰轰烈烈的学大寨高[chao]退去,又是数十年的摸索,国家终于提出了“退耕还林”的新举措。南诏这古老的小城也强令地对此项工作进行着大力的实施,同时积极地引进外商开发当地的农产品。也许这就是回归吧,我在想,农业的发展是个内涵丰富的领域。
其一,发展不能搞“一刀切”。过去模仿学大寨的做法,忘记作物生长发育所需要的地理、气候、土壤、水分等特定的基本条件,表面上看全国一盘棋,管理一条线,实际搞下来的结果,不仅没有发展农业,相反破坏了原有的生态,失败的教训是该政府工作人员思考和反思的。
其二,发展不能缺少可持续的空间。上世纪乱砍乱伐,仅注重眼前经济利益,而忽视了生产发展的后劲。当砍伐结束后,没有可再砍的树木,让当地农民吃尽了苦头。那种“靠山吃山”的简单做法,是小农经济的落后翻版,是不适宜当今农业发展的需要的,注定不会从深层次上解决“脱贫”,也无法实现真正的“致富”。生产是基础,适当间伐是补充,进一步发展是关键。同时高、中、低地理空间的充分利用,是决策者理智的选择,如低处空间发展茶叶,那样生态茶、无污染绿色茶的生长就有天然的保证。只有这样做,思考中的发展才能产生长效性。
对此,发展务必联系当地的生产实际,并结合外部市场的需要,走一条可行的、长效的生财之路,这样当地农民得到了实惠,解除了政府的重大包袱,政府也就有精力或积累更多的资金发展其他前景美好的支柱产业,使农、工、商等等全面步入良性循环的轨道上来,新农村建设才能取得圆满的成果。
郑先生的到来无疑是一个开始,南诏乌龙茶和铁观音的开发,相信会有古代络绎不绝的茶叶交易的盛景。
当我讲授工作结束离开茶山的时候,我心里轻轻唤起:
——久违了茶山,我会常来看望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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