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个陌生人被关在监狱似的大院里，看不到外面，只看得到高墙，心里忧惶，与那陌生人逃出来，又进入一个大院，空空荡荡的，虽很豪华贵气，却没人气，外面还有持枪兵士巡逻，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见得到闪着蓝关的钢枪，听得见他们的声音，于是，在急于出去的时候，又进来了人，像我一样，慌张，在大院里乱窜。
我决定与那陌生人逃出去。
他翻过了墙。我翻不过去，挂在了墙上，挣扎着，他把我拽了下去。
后面有枪响。
面前是荒芜的土地，粉粉的黄土，边缘是山。我们向山脊跑去。山是光溜溜的山，长着秋草。很多妇女在挖百合，百合一行一行，青青的，人也一行一行，立在旁边挥锄。我们跑上山头，下面是河流、水塘、村庄和远山。路，就在面前，沿着山势，直到苍茫处。
我们分开了，我开是了独自亡命。
觉得这是梦，却那么清晰，即使多年，都挥之不去。
n年前，一个下午，残阳如血，而宁远县城却很有忧伤的诗意，弟弟立在行走的车的一边，跟我作别，那些建筑凝在那里，像古代的城堡。
车窜出宁远，我即亡命天涯。
一车的人，惟独我一个人孤单。他们有说有笑，直达目的地；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在哪里，不知道明天下了车跟他们作别之后，我该去哪里。他们要的是一份工作，我要的呢？也是一份工作，可我竟如此的孤独和迷茫，心如落叶在风里，那么渺小，那么绝望。
以前，我想过去云南，或者去河南，也想过去东北，还想过去江西，跟身在鄱阳湖的朋友还联系过，可他们不要我。所有的朋友都那么无奈，把我推向人海如潮的广东。
我想，只要有一个工作，只要有单位肯接纳我，我就安身立命下来，把工作做好，隐姓埋名，直到老。可我到番禺大石，到深圳石岩，到东莞凤岗，在一个一个工厂的铁门前站对领表格填表格，最后，还是无处落脚，于是，一恨心，去汕头。
又是一个下午，在横岗的一个三脚地带，踩三轮的外乡人告诉我，在那里，可以坐上去汕头的车。我提着简单的行囊，问了一溜人，然后才站到某棵榕树下，等待载走我灵魂的汽车。又是满地夕阳，又见那宽阔而行人稀少的马路，繁华与苍凉交织，没有尽头，又不见明天的希望，心忧把眉目凝固起来，有泪也不能潸然。
我也曾经问过自己，我要什么？我来这里，求什么？我向很多长辈都发出过疑惑的书信，可没一个长辈有回音。心空空的，生活也是空空的，没有方向，只有迷乱，只有欲望，物质和精神纠缠，名利和文明纠缠，我要什么？没人告诉我：你要什么。我们一起在狂乱，在狂欢，然后集体失眠，清醒的头脑都被浑浊的洪流淹没，那挥舞的手，在黑暗中，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有人死了，只有良心痛了，我们才能发现，我们跟他一样，亡着命。
在家乡的时候，雪落大地，大地静寂，某一处的树枝断了，某一处的雪冲树冠滑下来，我们都能听得见声音，我们走在巷子里，走在雪地里，世界，都能听得见我们的声音，我们也能听见世界的声音，彼此恐惧着，保持平衡，珍惜着宁静。可在这未来，在这都市，我们跟世界陌生着，无法彼此倾听。我们只有去奔波，去寻找，与这个世界、与未来沟通的方式，物质是桥梁，还是精神是桥梁？还是我们拥有的，就是桥梁？不知道，我们无法停下追逐的脚步，我们无法静下来思想，可我们又那么恐惧着，每天都亡命一样，惶惶着。
坐上车去汕头，那里的人迷信神灵，逢初一十五，都要给神去上香，恭恭敬敬，顶礼膜拜。那一脸的虔诚，求的是平安，求的是发财，求的是子孙后代。他们把心里的祈愿过渡给神灵，把自己从忧虑中解脱出来，在生活中奔忙，尔虞我诈。我去看过神的金身，却没有虔诚的拜过，梵音里袅袅的香，倒让人安静下来，去想那一程山一程水的亡命生涯。可走出那庄严色彩的建筑，面对的，仍是车水马龙的人间，和讨价还价的人生。
或许，我这辈子无法逃脱一种纠缠，做一个英雄，做一个书生，做一个商人，做一个官员，我都很难去做成。不是欲望太多，也不是我抵达不了，而是，无法心安。年轻的时候，被理想澎湃，被爱情逐着；成家以后，被老婆逼着，被生活逐着；有孩子以后，被整个世界驱逐着。短短的一生，只是满足一个角色的需要，不断的变化平民角色。
下一程在哪？
临窗眺望，茫茫又阔大无边的广州城，像一个巨大的墓地，那些高耸的墓碑，让无家可归的人，暂时找到了一点安全感。就静静的趴在这里，躲着，等待心灵的再一次蜕变吧，或者神来拯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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