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快亮了。我走进船舱，看见王子在睡梦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明天他将牵着他美丽的新娘——邻国的公主的手回家。幸福写在他的脸上。此刻，他一定正做着最美的梦，梦中的主角是他的新娘。我静静的看着他，我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一点一点的刻，不放过一丝头发的细节。海上传来阵阵悲哀的歌声，我知道姐姐们终究还是不放心她们的小妹妹。她们用她们最美的秀发换来了小妹妹的自由——一把尖刀，一把被施了巫术的尖刀。只要把它插进王子的心窝，我就可以回到海里，回到那曾给过我幸福的地方。那儿有我慈爱的祖母，有疼爱我的父王，有我亲爱的姐姐。那儿有我的花园，花园里太阳花擎着火一样的朵，牡蛎们含着的珠子发出柔和的光，水族们围着我——海王的小公主跳起欢快的舞。在那儿我可以唱着世间最动听的歌谣，我美丽的声音会引来海上行人的喝彩。姐姐说，只要我杀了王子，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会杀他，我爱他，仅管我知道他不能给我一个永恒的灵魂。太阳已经从海平线上探出了脑袋。姐姐们回海中父王的宫殿里去了。最后一次回头看着王子，此刻他正作着好梦。而我，他的哑女孤儿，将在太阳伸起之时化为泡沫。

我做了一个好梦。我梦见我的哑女孤儿在我的宫殿里跳着舞，她舞得那么动人，那么投入。我听见她在唱歌，歌声美妙动人。我从未听过陆上有人是这样唱歌的，她的歌声把我带回了童年。在我小的时候曾听过海上人鱼的歌声，那歌声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我顺着那歌声走去，母后却拉住了我，她说，这世上是不会有人鱼的。今晚我又听到了这样美妙的歌声，这歌声竟是从我的哑女孤儿口中飘出。我牵着我的哑女孤儿，我要对她说：做我的新娘吧！一滴冰凉的泪落在我的脸上，惊醒了我的美梦。有时，醒了就会痛。明天，我将娶邻国的公主回家——因为她救了我，因为父王的承诺，也因为我肩上挑着的是整个王国。可是，我的哑女孤儿呀，今生，我的梦只为你留。

二．

朝霞越来越亮了，我感到自己在融化、消失。刀子在我手里发抖。我用尽生命里最后的力量将它远远的扔进浪花。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将我吞噬。我用我最后的思维想着王子，想着他那张英俊的充满朝气的脸。今天，他将和他的新娘走进教堂。我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祈祷、祝福。如果我可以开口说话，我会告诉他，真正救他的人是我——海王的小公主。为了他，我离开了我的族人和家庭。为了他，我交出了我美丽的声音。为了他，我每走一步都要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可是，这一切告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知道他是幸福的，只要他还能记住曾有一个叫哑女孤儿的女孩到这个世界上来过——这就够了！

我的哑女孤儿不见了，我找遍了整艘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我发了疯似的叫着她的名子，我问经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去我所能想到的每一个地方。最后，我来到了船头。船头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堆衣服。那是哑女的衣服。我拾起衣衫，一串蔚蓝色的珠子滑落，那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晶莹的蓝色的光。那次我掉进海里，朦胧中有人挣扎着把我拖上了岸。我虽没看清那人的脸，却清楚的记得抱着我的那人有一双闪亮的、和大海一样蔚蓝的眼睛。这是和我的哑女一样的瞳色，以至于我总会异想天开的想那个救我的人不会就是我的哑女吧！可是我醒来时，却是睡在了修道院的床上，在我身边坐着的是邻国的公主。难道是我真的弄错了，难道救我的不是邻国的公主？我不禁想起了哑女那哀怨的，欲言不能的眼神。可是我的哑女孤儿去了哪里？我不禁向那深蓝的大海望去。

三

我化作泡沫随着海洋里的水汽上升。现在，太阳已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我看到光明的太阳，同时也看见在上面飞着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我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在我的周围，小水珠们在低声说着各种奇妙的故事，它们说到了可怜的人鱼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它们还说到公主的老祖母因失去了最心爱的小孙女而哭瞎了眼，它们说原来那个充满欢乐的大海因小公主的离开而变得死寂。我哭了，我从未想过那些爱着我的人。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可是如果时光倒流，我依旧会把生的机会留给王子，我知道他现在定会快乐的生活在阳光下。可是小水珠们却说他不幸福。

哑女走了，带走了我心中的疑惑，她走了，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快乐与幸福。我发现自己真正的爱着她。不是喜欢、不是同情，是爱！我的生活可以没有阳光、没有雨露却不能没有她，绝对不能。邻国的公主很温柔也很贤慧，她的确是一个合格的王后。可是，我却不能给她真正的幸福——我不爱她！我的心中只有一扇门，这扇门永远只为你开，我的哑女孤儿。但是我却不能选择跟你一起走，因为我的肩上压着的是整个王国。

四、

若干年后，我们相遇在天堂。对于红尘中彼此的错过，我们只能将其归结为一个错误。我们都爱上了不该爱的彼此。凡人和海神的女儿是不能结合的，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我们彼此间经受的痛苦则是神给予的惩罚。在红尘里我们相遇、相识、相爱却不相知。如果这段情真的只是一个错误，我们还是愿意一直错下去，直到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