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候家门口有很多树,榆树、槐树、枣树、杨树……还有一棵芙蓉树。春天,我们捋榆钱,摘槐花,抓蜜蜂。秋天我们吃半红的青枣儿,用长长的线串起枯黄的杨叶。我特别喜欢那唯一的芙蓉树,每到春天,当微风吹过天空,那些长长的枝干上就会长出细嫩的叶片,每一片叶子都是由许多小叶片组成的,象小鸭子的脚掌一样一瓣一瓣的,很好看。有趣的是,那些叶子白天张开,到了晚上,又都合拢。母亲说:芙蓉树就像人一样,白天“工作”,晚上“睡觉”。10一11月芙蓉树开满了花,芙蓉花朵极美,清晨开花时呈乳白色或粉红色,傍晚变为深红色。每每看到那么美的花凋零,败落在地上,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捡起来,看好久…那时不懂得伤感,只是感觉有些惋惜,不明白花儿为什么最终都要离开生它养它的树枝?
曾记得用刚抽芽的柳枝做成柳哨,用小草和各种野花编成草帽,用新麦秸做成漂亮的戒指,还记得几个小伙伴从家里偷偷拿了火柴,把干了的蓖麻叶挖个坑埋起来,上面留个孔,点着了,再用粗粗的蓖麻秆“抽大烟”,你一口,我一口,呛地满眼是泪,一个个小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美滋滋地过着烟瘾……
农忙时,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到生产队出工,最难忘的就是拾麦穗,收工时过秤,按份量记工分。麦收时分,骄阳似火,炎炎烈日,烤地人直冒油。小队长给我们分好任务,一人三行,别人只拾大麦穗,一会儿就过去了,我不行,非得把所有的麦穗,不管大小都拾到自己的篮子里,总怕漏下。因此我总是被落地好远,最后份量还轻,我从小就是一个十分认真地人,大人们说我做什么都像是绣花。不过有时也学着“搞鬼”,在麦子下面放上一块半头砖,负责过秤的人很多时候发现了,只是笑笑,不和我们这些小鬼头一般见识。
到了夏天,我就跟在哥哥姐姐们后面去粘知了,首先是把麦子嚼成面筋,裹在长长的杆子上,小心翼翼地靠近正在欢唱的知了,只要粘上,一般跑不了。傍晚,太阳西下,就去找蝉的蛹,我们那儿叫“爬扯牛”,也有人叫它“老鼠猴”,还有叫“龟”的。那时树多,一晚上能找十几个,几十个,甚至更多。有人说一个这玩意儿的营养能顶一个鸡蛋,当时不懂这些,也许只是在乎寻找过程中的那种乐趣吧。
大我两岁的姐是个爱唱爱跳的人,模仿力极强,小小年纪就跟大人学着唱吕剧,豫剧,曲剧,还有当时流行的样板戏。我性格内向,大部分时间是在一边看,别说,不管是什么,姐都学地有模有样的,至今还记得:“李二嫂,眼含泪,关上房门,回想起俺娘家,二老双亲…”,还有常香玉的“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等等,印象最深地却还是那首“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姐手臂一挥边唱边表演,颇有《红色娘子军》里吴琼花的味道,多少年后说起来都是经典。
冬天的夜晚,忙了大半年的父母也会带我们去看戏,那时河北沧州的剧团每年都来我们这儿,一唱就是半月。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揪着父亲的耳朵,比谁都高。有时也不只为看戏,还为了戏台旁那许多馋人的小吃。当然也看了好多经典戏曲,至今依然记地像京剧《四郎探母》,评剧《秦香恋》,吕剧《姊妹易嫁》……而母亲最喜欢看的是曲剧《卷席筒》,喜欢那小辫儿朝天的曹娃儿,母亲还曾给我讲过有关后娘的故事:一个小孩,亲娘死了,父亲给他找了个后娘,还带来个小弟弟。冬天父亲外出做生意,回到家,看到自己的亲儿子穿着厚厚的棉袄冻地哆哆嗦嗦,而小儿子的棉衣很薄,却一点也不冷。加上后娘说了他一大堆不是,父亲很生气,就用鞭子抽他,结果棉衣破了,露出的全是柳絮,芦苇絮,几乎没有棉花,再去看小儿子的棉袄,全是崭新的白棉花。父亲明白了真相,休了后娘,再也没娶。至今我还记得:后娘絮肩亲娘絮背(絮肩只是看着厚,絮背护着前心后背暖和),每次给儿子做棉衣,絮了一层又一层,大冬天,儿子总是汗津津的。
冬闲时,母亲偶尔会带着我去小姨所在的农场做临时工,看着小姨拿着饭票,打回香喷喷的小米饭和白面馒头,叫我好羡慕,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长大了我也要自己挣钱,用饭票打饭吃!如今真到自己可以打饭吃了,却发现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感觉。
小时候的我话语很少,母亲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就像个小铃铛儿,母亲干活,我就在一边自己玩。记得吃饭时,小姨每次把菜里的肉夹给母亲,总是一转眼就到了我的碗里,小姨撇撇嘴,斜着眼看我,不满地说:“她都成小胖墩了,你还总给她吃!”母亲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那时我的外号叫“小胖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儿,满手的小“豆窝”,大姐说我小时候,两只眼睛就像黑葡萄,眯溜圆,像胶皮娃娃一样,一把抓不到骨头,全是肉,谁见了都想抱一抱。
那时候没有电视,收音机也很少见,人们的娱乐方式就是到处看露天电影,有时跑出几里地。我常常是没看多久就迷糊着了,醒来时基本就在母亲、小姨或者小姨同事的背上,她们轮流背我,我也不吭声,任由她们背着。即使把我放在地上,换另一个人背,我也浑身软绵绵的,就像真睡着一样。听她们说电影里的情节,有时还说:这小家伙,睡地真死,像小猪一样,真沉呢。我这时就会自个儿偷偷地笑,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而沾沾自喜。
也许是老小的缘故,儿时的我常常依恋母亲温暖的怀抱,不偎在母亲身边就睡不着,并且非要母亲面朝着我,否则就嘟起小嘴不高兴。母亲累了要翻身,我就跟着爬到另一面,紧紧偎在她的怀里,一种温暖,一种安全。记得有一次,我也就4、5岁的样子,很多女人在村东头的磨房里推碾,磨面。有些人坐在屋外休息,我看到一个发式、背影和母亲很像的人,就跑过去,一头扎在那人怀里,一声“娘”还没叫出口,就听到一阵大笑,“看,这小妮儿认错娘了!”一抬头,见母亲在屋里正看着我笑,羞得我满脸通红,挣脱开那人,跑到母亲身边捶打着她。也许这是我对母亲最深的记忆了。
一家人穷也好,苦也好,在一起就是幸福的。父母都是很要强的人,为了让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填饱肚子,为了供我们上学,什么都做过。母亲是个过日子的好手,身体也好,除了和父亲一起挣工分,还想方设法做一些小买卖。每到春节,我们都会穿上母亲为我们缝制的新棉衣,尽管是飞针走线,甚至很多时候母亲忙地忘了订扣子,年初一早上父亲就帮我们用针线缝上,而那份温暖永生难忘。
临近元宵节,父亲或哥哥就忙着为我们扎花车,糊灯笼,用高粱秆做支架,用木线轴做车轮,糊上白纸,再贴上红色的剪纸,里面放上蜡烛,我或拉着车,或打着灯笼,满大街乱跑,和别人比谁的好看,还要围着自家的枣树正转三圈,反转三圈,据说这样,来年结得枣多。有些大人惹小孩:“快看,你的灯笼下面有蝎子!”小孩子心实,真就反过来看,灯笼就着了,孩子哇哇大哭,大人哈哈大笑。据说谁烧了灯笼,谁就一年好运,所以正月十六那天,都把灯笼引着了,来年再做新的。
童年的生活总是无忧无虑,儿时的回忆也总是充满欢乐。来年,人生有多少个来年,有过就是幸福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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