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县上开会说让单位组织人员去上街清扫积雪。大小领导讲了一个多小时,虽说雪还是下个不停,清扫未必就能起什么作用,但是好雪已经开始成了灾,听说农村里的许多种植蔬菜的大棚都已经让积雪给压塌了。政府当然是不能无动于衷的。
开完会我回到单位,和大家商量如何去清扫积雪。已经狂下了十几天了,一些地方的积雪溶化后又结成了冰,说是清扫谈何容易呢。不过既然县上有安排,就算是作秀,也还是要去的。不然这人民的公仆还真的是白叫了。
大家都去劳动了,因为我身体最近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就留下来值班。说是值班,其实就是休息。大街上连车都不能走,哪里还有人会来办业务呢。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也真是百无聊懒,想上网冲浪,可是电话线也被雪给折磨断了。好在手机还通着。我看都快要到十一点了,正准备回家,突然县长打来电话,说让我去他那里一趟。当时我还算反应比较快,说自己正在和大家一起清扫积雪呢。可是县长一听竟然笑了,说鬼才会相信我能去扫雪。
本来我还想接着撒谎,可是感觉县长也挺实在,所以就没有再骗他。县长叫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是不会亲自给我来电话的。路滑又没有出租车,我只好徒步前往。到了县长办公室,可是没有人,我正想打电话问,结果县长的电话又来了,说他回到宿舍了,让我去宿舍。县长来我们县已经有三年多了,可是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县长的住处。县长的爱人没有在我们县工作,平日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我觉得不能称其为家,最多也就是宿舍。
打听好县长住的详细地址,我就又出了政府大院。路不好走,所以用的时间就比较长。中间县长还打电话催了一次。终于找到县长的住处,县长看来已经等我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走着长时间呀?”县长笑呵呵的问。看架势今天不会是谈工作,因为平日里他可没有这么多的笑脸。
“路滑我没有开车,是步行的,所以就耽搁时间了。”我说:“县长这么急找我有什么重要事情吗?”我向来就是这样,和领导谈话总是直来直去,觉得除了工作其他的没有什么可交流的。
“你的车子没有防滑链?”县长看来不急着接我的话。
“有,可是不怎么管用。前不久还不是戴着防滑链,把车给开到水沟里去了。好在我还没事。”我说。
“人没事就好。”县长说:“今天叫你来是想求你点私事。”
“私事?”我当时就愣了一下。在我们县上,县长还能有什么事情求到我这个平民百姓身上呢:“县长开玩笑了,有什么你就分配,不要寒碜我了。”
“是求你的。”县长开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女儿放寒假了,他喜欢文学,经常画画写写,可就是提高不快,今天想拜你为师,给她指点指点。”
“呵呵,县长也真能玩笑,你不去高中请个名牌国文老师,让我给讲,你也不怕误人子弟。”县长的女儿是在人民大学读书,那可是名牌大学,我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太多世面的人怎么可以给大学生讲什么文学呢。
“别开玩笑了,孩子就在里边,她有几篇文章先让你给看看,做点点评,你就不要客气了。这和我们平日的工作不一样,需要认真才行。”县长看起来是很爱自己的女儿的。她说完话就到里屋把孩子叫了出来。孩子很懂礼貌,一看就是当今的那种大学生。
“叔叔好,我可是久闻你的大名了。今天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孩子看起来要比她老爸顺应潮流许多。当然这也难怪,因为孩子还在读书,还没有真正走进社会里,她对世界的感受多半还是处在一种理性的认识阶段。不想她爸爸,如今是县长了,整天有人围着转,天天听的都是恭维的话。在我们这个县里,他好像就是一切。
“你叫什么?”我问。
“叔叔就叫我小颖吧。”小颖说着就搬来她的笔记本,上边已经有一篇她的习作,题目是《香山秋韵》。
“这是你写的?”我问。
“是的,不过感觉总是不好,爸爸还托人拿去发表,可是现在还没有刊登出来,我想一定是文章写的有问题,叔叔你给看看。”
“你爸爸怎么说?”我问着小颖,瞟了一眼县长,只见县长坐在一旁接着电话,好像是哪个部门关于雪灾的情况汇报,他板起面孔,说话一板一眼,似乎还很严厉。
“我爸爸他懂什么呀,就知道训人。我们不说他行吗。”看来做女儿的好像也知道她的这个县长爸爸的政治内涵是些什么。
“好,我来看看。”我说着就把电脑移到面前,粗粗读了一遍,小颖不愧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文字功底,还有对文字的感应度都表现性出了超过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只是在行文的技巧上还过多的留下了应试教育的痕迹。当然了,这一切不能怪孩子,那是社会留下的罪过:“写的不错,文字运用的很好。只是开口有些大了。你想想,香山那是北京很有标志性的风景区,知道的人很多,写它的名人也很多,所以你要想写好它,就必须选择好角度才行。如果全面去写,难免缺少感染力。”
“叔叔能说具体一点吗?”小颖看来还是个很好学的孩子。
“当然可以。”我说:“香山的秋天什么最美?”
“当然是红叶了。”小颖说。
“对,你就从红叶写起,就写你对红叶的感受,不要动不动就引用名人的诗词和话语,就写自己的真实感受。不要怕感受的不深刻,只要是自己的就可以了。命题作文是需要一定格式化的,可是文学作品最忌讳的就是格式化。你记住,散文就是作者自然感情的真是流露,只要你写的是真实的就可以了。至于说说到其他,那就是一个很综合的问题了,有些东西是需要自己在生活中慢慢体验的。”
“那我这文章是不是需要改呢?”小颖问。
“可以改,也可以不改。你就留坐纪念吧,今后再写注意一下就可以了。”我说:“文无定法,文字就是用来抒发自己的感情的。我对文学的理解是这样的,首先是满足自我的感受,然后再去考虑它的思想性和社会性。如果我们写文字单单是为了社会,那这个世界就都成你爸爸和叔叔这样的人了,你说害怕不害怕。”
“嘻嘻……,叔叔说的太精辟了。”
“别扯的太远了,就说文章,说那么多的干话做什么。”县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完了电话,这阵子也加入到我们中间来了。
“我和叔叔交流呢,你别插嘴。”小颖马上给她爸爸提出警告:“我看叔叔的思想比你的好,至少还有点以人为本的分子,不像你,动不动就是国家呀,人民呀,可是到头来到底怎么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只有鬼才知道。”
“小颖,不可以这样说你爸爸。”我大概还是没有完全脱开那种庸俗的心理。想在这里为县长留点颜面。
“现在的孩子可就是不得了,我不明白,这样的思想,他们将来等成大器吗?”县长这话似乎是对我说的,似乎又不是对我说的。不过我还是接住了话茬。
“社会总是要发展的,孩子今天的思想也许就是我们这个社会明天需要的思想。对了,小颖,其实要想真正写好文章,你必须得有自己的思想,必须敢于面对心灵的困惑。我和你爸爸现在已经是心灵的废人了。我们现在所体现的完全是社会的意志,而且这种意志到底能不能拯救社会,那还真的是一个未知数呢。”
“不要给她将这些了,就说文章的事情吧。”看来县长是怕我把他的女儿引上歧途。所以一遍一遍的再给我递话。
“爸爸,我喜欢听叔叔说的,写文章就是要知道这些的,你光说写文章,可是我脑子都是一片空白,都是你说的那些政治,能写出好文章来吗?巴尔扎克那个时候知道什么是政治,可人家不是写出了《人间喜剧》,要是他真的懂得了政治,说不定什么都些不出来呢。”看来小颖还就是人民大学的高材生,说起话来,真的是要比她老爸有力度多了。
“你叔叔说的那是大人们应该知道的事情,你现在还是学生,不应该知道这一些。”县长看来是想终止我们交流了。
“大人们应该知道的,那你知道吗?”小颖说:“你让我再问叔叔一个问题我们就结束。”小颖看来不像我们这些在县里多少还管几个人的人,她是一点也不买县长爸爸的帐。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给了爸爸一个屁股,完全朝着我:“叔叔,你说文学作品真正要的是什么?不要官方的,就要你的感觉和体会。”
我看了一眼县长,发现这时候他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威气。坐在那里简直都快要成了木头人。既然小颖问了,我不能不回答:“突出生命,突出人性,突出心灵。一句话说到底,就是要把自我心灵真实的东西展现给大家。”
“叔叔的书是不是就是在遵循这个原则。”小颖眯起了眼睛。
“是的。”我回答。
“好了,你和爸爸说吧,我去里屋了。谢谢叔叔。”小颖看来还是很满意我的回答的。
“没办法,现在的社会都把孩子们给影响成什么样子了。”县长见女儿离开才开始说话。
“现在的孩子其实比我们有思想。”我说。
“你……看来我们还是和他们有代沟呀。”我没有想到县长会如此的理解我和他女儿的谈话。
“代沟?”我本来想说这种代沟在今天似乎就是一种无形,因为代沟的形成在人的思想中也许需要的不是真实的自我,而是一种无知和虚无缥缈:“是呀,这种代沟不知道可怜的是孩子,还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的无聊之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县长看来没有理解,只是觉得我说的有些绕口罢了。大概也是平时养成的习惯,用这样的发问来弥补心灵中的空虚。
“代沟的意思嘛!”我说完先笑起来,县长似乎是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笑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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