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05·19星期六晚上

允，你真像你爸。母亲轻轻抚摸允的脸，温柔的说。允是我的哥哥。一个耳光打在允的脸上，允捂着脸逃开。

林，你爸不是个好东西，他是撒旦，他是魔鬼，知不知道。母亲搂着我风华绝代风情万种地笑。　

我知道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或许由于母亲的缘故，我很讨厌他。

妈妈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妈妈说。

红色的舞鞋，紫色的薄纱，昏暗的梦境里，天使在飞舞。鞋子掉了一只，舞步变得迟缓，终于躺下了。

梦境碎了，只有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笑。母亲像一只发情的母狗一样爬在我身上，亲吻我的脸。

1992·02·29星期六晚上。

今天是我的生日，四年才有一次。母亲刻意打扮了一番，又亲自为我做生日蛋糕。蛋糕做得很别致，八根蜡烛告诉我已经八岁了。

祝你生日快乐。允说。

许个愿吧，林，许了就吹蜡烛。母亲说。

我闭上眼睛许了愿，吹了蜡烛，母亲小心切开蜡烛。

母亲亲昵地搂着我和允，一脸诡秘。我们自杀吧，母亲沾沾自喜的说，这个蛋糕里有世界上最毒的毒药，只要吃上一口···

允恐惧地叫了出来。试图挣开母亲的手臂，早被按在地上，蛋糕被塞在允的嘴里。

我漠然的看着，这只是一场不关于己的闹剧。生命本就如此卑贱，垂死间的挣扎更变的愚蠢可笑，一切都是徒劳的。

母亲松开了手，允飞似的跑进洗手间，拼命的吐起来。过了不久，洗手间里传来痛苦的声音。

林，饿了吧，来吧。母亲对我说。

我看着她的脸，美得不可一世，美得惊世骇俗。但是没人需要她的美，这个世界更容不下她的美。

我笑了，母亲也笑了。

看她吃得狼吞虎咽，我也拿起刀叉吃了起来。

真饱，太可口了，这是世界上最可口的蛋糕了。母亲抹了抹嘴，摸着肚子小女孩似地说。

林，你刚才许的愿是什么。在我还有一线清明的时候，母亲亲吻着我的脸说。

我要妈妈将来做我的新娘。我想说，我真的想说。可是我用尽最大的力气字眼只能凝固在喉咙里。

我明白的，母亲深情的说，你的眼神和他一样。

后来我听见门开了，然后是蛋糕落地的声音。父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妈妈，你要在天堂里做我的新娘。可是我最后放弃了。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首先看到的是父亲仇恨的目光。　

1997·04·21　星期一早上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竹篱下开满了鲜花，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甚至连风都在传播生命的种子。这本是生命孕育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没有人会想到死亡。

父亲要把我从姥姥家接回去。父亲瞥了我一眼，仇恨的目光依然没有改变，只是一味地和姥姥寒暄。

车里的气氛很沉重，我和父亲谁也不愿打破沉默。我只是冷笑。我发觉父亲从反光镜里偷看我，我看过去，他立刻转开目光，我知道他怕我，有点魂不守舍。

突然，迎面开来了一辆卡车······

白色，惨痛刺眼的白色。我讨厌白色。我的额头上多了一块纱布，医生说只有轻微的脑震荡。然后医生告诉我我父亲快不行了。

我走进急救室，我看着父亲对着我笑，没有了往日的仇恨，我走过去，父亲抚摸着我脸上的纱布。

林，其实我爱你，就像爱你的母亲一样······　

13岁那年，我成了孤儿。一个叫透的男人对我说，林，我们回家。　他是父亲的朋友，是个很干净的男人，眼神忧郁沧桑。

我知道他爱我的父亲，因为第一次见我时的瞬间眼神和父亲的一模一样，后来又变得像一口古井，平静无波。

透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们像是阔别了十几年的老友，完全没有生疏感，不论雅俗，我们似乎有完全有聊不完的话题。从人生哲学到电影音乐乃至女人色情，仿佛对象不是一个13岁的孩子。但总是小心翼翼，怕提起父亲母亲。

我了解他的寂寞。

1999·07·14星期三晚上23：30

接近凌晨，了无睡意，拉开窗帘，散一下屋里的寂寞。都市的霓虹都不再亮了，只有一两点路灯光，闪闪点点地施舍着几丝光亮，像情人的眼泪，打发着无眠人无聊的寂寞。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东倒西歪的醉鬼在上吐下泻，点缀着暗夜的寂静。

我突然想要喝酒，这才记起冰箱了有几瓶啤酒。来到客厅，发现透房间的灯还亮着，门没关，我走过去。

透没穿衣服，赤luo裸的站在一面大镜子面前，我惊呆了，原来透是天阉。

我知道透发现了我。

第二天，一切如常，仿佛遗忘了昨天。

2000·02·29星期二晚上

今天又是我的生日，透为我准备了生日晚餐。透特地打扮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认，他很英俊，我喜欢英俊的男人，就像我一样的。

三年了，透的头发白了一半，可是他还是很帅，帅得一塌糊涂。

我们谈了很久，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包括父亲和母亲。透说了父亲很多的喜好，像是自言自语。透的眼睛很亮，像一个孩子看真见心爱的玩具的兴奋。　透喝了很多，我基本上是滴酒不沾的，我破例喝了一点红酒。最后透的眼睛开始迷离，口齿不清。

透，你喝醉了。透没有听见，继续着自己的沉迷。

这我都知道，你说的其实都是我母亲的喜好。我刚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狠心，但是仿佛却又有只种报复的快感。

透呆住了，眼睛没有往日的平静，眼只是神停留在某一焦距定点。

那你知道我爱你的父亲吗。过了很久透说。

我知道，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

透笑了，我也笑了，我们一起大笑·······

我不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和我一起在子[gong]里一起吸取营养的弟弟。他死了，我妈妈生出我来之后也死了。或许是报应，由于我弟弟的积压，我的下体总是那么小，从来就没有长大过。我的青春就是在自卑中过去的。

直到我遇见了你的父亲，是他吸引了我，第一眼看见谈我就知道我爱他······

后来你父亲结婚了，我的梦破裂了······

但是我见了你母亲之后，我知道你母亲的美没有人可以留的下，包括你父亲和你，后来你母亲······

后来我度过了最快乐的5年后，我以为我可以独自拥有他了，可是最后他也······

上帝这么作弄我，是不是因为我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因为我是杀人凶手······

我是杀人凶手是不是······

透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透哭，我只是冷眼看着。

眼泪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收起你那一套来，我说。　

我是男人吗。

你是。

透突然倒下了,我以为他是喝多了,赶紧抱着他,我发现生命的气息正在一丝一丝从我手上溜走。

这酒里面有毒药,你父亲告诉我,你母亲就是死在这种毒药，是不是。

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我无法预料。

其实我爱你,你知道吗,在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我爱你,就像爱你父亲一样。透突然说。

我看着透,很认真的看着,然后我笑了,这仿佛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爱我的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我的爱只能带来死亡,父亲,母亲,还有你,透,我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悲剧，注定在所有的故事情节中,都是让人厌恶的角色。

不是的,真的不是······透基本上是吼出来的。

透撩起我的长发,抚摩着我脸的的那条疤痕,爱不释手。这条伤疤很惊艳,为什么要遮起来·透问我。

伤口是耻辱的,只能在孤独中隐藏。我扬起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

林,你要好好的活着,活着······透叹了一口气说。

透的眼神开始涣散,只是看着天花板,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手来,指着一个地方:看,我看见你的父亲了。

透死了,死在我怀里·这是我经历的第三次死亡。我对父亲的死没有什么印象。可是我看到母亲的死是惊艳的,我只是惊鸿一瞥。那时侯很懵懂,死亡也没有对我挽留,所以我对死亡没有什么真正的定义,可是现在我经历了从生到死的过程,我真正恐惧了。我能做到的只是逃避,忘记。

父亲,母亲还有透,他们都死了,我感觉所有的过往消失在时光的洪流里,因为我已经没有回忆的力量了。

一个星期,我都躲在透的房间里,　搜寻透的痕迹,可是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

我经常看着镜子发呆，我忘了是什么时候透曾经luo体站在这个镜子面前，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那么大的勇气去看清楚自己。

在冰冷的房间里,寂寞像是病毒一样,无边际地繁衍成一片汹涌的汪洋,这仿佛我的心情。　这是一种毁灭,一种蚕食,一种吞没。

我好象在做一个冗长又繁杂的梦，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房间里很安静,就像葬礼那样的安静。每当在晚上，寂寞就像是潮水一样将我淹没,灯光驱逐不走，于是我期盼黎明。如果明天没有黎明,我宁愿在黑夜里结束。在这个夜里,我安静地腐烂掉了。

第一次与世隔绝，这样的生活我不习惯。有人开始习惯,有人正在习惯,可是我还没有开始,就开始厌倦。

我只是穿着透的衣服,穿错在每个房间,没事就是抱着被子发呆。等着黑夜变成白昼,白昼又被黑暗吞没。饿了吃泡面，渴了喝白开水,累了就躺在床上睡觉,有时我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可生活还要要继续,我没有选择。

由于营养不良，经常流鼻血，我喜欢这种没有疼痛的释放。有时候忽然莫名其妙的去刷牙，没日没夜的刷,我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让我发泄的事情了。

仿佛刷牙是我的一种嗜好，直刷到牙龈出血，牙颚褐红，仿佛有种被虐的快感。这是一个受伤的野兽,萎绻在寂寞的角落,我闻到腐烂的气味,伤口在无声的溃烂。

有一晚上我写了一封遗书,准备离开,虽然我很怕死,可是死亡对我来说有一定的诱惑。还有,我点坚持不住了,无法忍受透的离开和寂寞的折磨。

林,你要好好地活着,活着······透这样对我说。

于是我放弃了。

几天之后,我翻看了我写下的遗书,感到很讽刺,这像是给自己的青春写的情书。最后我把遗书或是情书烧掉,算是纪念我的青春。

在这七天里,我学会了抽烟,疯狂地抽,惊世骇俗地抽,直抽到烧到手指,灼伤嘴唇,我喜欢一直到底的感觉。

我想到了透抽烟落寞的姿势,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沙碉城堡,看似坚强,却又经不起触摸，不堪一击。

抽烟就像自慰,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不抽烟的男人就像太监一样讨厌。透如是说。于是我学会了抽烟,还有透抽烟的落寞姿势。　

我现在16岁,当我18岁的时候我就将会继承父亲和透的所有财产。母亲死了,父亲死了,透也死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继续。

我恍然,我还活着,我现在活在现实之中,我已经没有憧憬的能力了,连幻想都成为一种奢侈,因为我还要活下去。于是我对自己说,明天重新开始吧······

于是我又来到这个世界上。

午日的阳光很温暖,却刺痛,晕眩,灼烧我的眼睛,射在皮肤上滋滋作响,嘴唇粘在一起,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我的嗓子像是发霉了,我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一声寂寞的声音。

街上往来如鲫,车水马龙,每个人都是麻木的,笑容也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生活对于他们是轻巧驾熟,可以随意抛洒,随意告别,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生活在暗地的孩子,经不起一点挫折,脆弱无常。

在学校里,我是一个怪胎,是一个不吉祥的象征,他们说是我克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透。

当我回到学校,每个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感觉很无聊,只是小心翼翼地路过流言,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发呆。

我疯狂的学习,废寝忘食地学,不让自己有回忆的空间和余地,只为了忘记脑海里的某些片段。可是那时侯我还不知道,有些阴影是永远忘不掉的。因为痛是永远活着的。

17岁的时候,我收到了北京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这是我第二次离开这个城市，第一次是去姥姥住的乡村，我在那里度过了最快乐的五年。

我迫切想离开这个地方，这是个寂寞囚成的城堡，是地狱，它给了我太多的痛苦，我承担不起。我想离开，离开，除了记忆我什么都不会带走，我是个喜欢流离的人，被一个城市囚了十多年，我受够了。

这是个靠霓虹灯支撑的城市，这个城市在慢慢坠落。

在准备离开的那些日子里，我大多都是躲在网吧里，我害怕呆在那所华丽空旷的房子里，我怕寂寞会将我吞噬。我喜欢网络里面的虚幻，就像梦境，和现实是有永远对立的。

经常玩一个叫《天涯》的游戏，很喜欢里面的血腥撕杀。我的级别不怎么高，所以我只喜欢菜鸟拼杀，我喜欢那种肆掠的强*，喜欢听到被强*人发出一声爽彻心扉的呻吟。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母亲，父亲，允，透，还有我那没见过面的亲生父亲。母亲是一只带有伤痕的刺玫，她要盛开，即使开到荼蘼，是父亲阻挡了的怒放。

母亲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父亲却只是个市侩的商人，或许美和俗搀杂在一起就会酿成悲剧。后来母亲有了外遇，那是一个叫林的男人，他有着和我一样的名字。在一个纸迷金醉的酒吧里，母亲说，林，请我跳一支绝世之舞吧。

允只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没有在我心底丢下阴影，只是知道他像极了我的父亲，是父亲的翻版。

透是除了母亲我爱的第二的人，我们是父子，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情人，我们是对手。

现在除了我的亲生父亲林，他们都死了······

2001·08·24星期三晚上

我收拾好了东西，明天准备离开，忽然想起要喝酒来。我是个靠欲望支撑的人，只要我脑子有一个念头我就会付诸行动。我以前基本上是不喝酒不抽烟的，透死后我全都学会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起要喝酒来，更何况是临行的前一天晚上。

我打的对司机说，我要去最好的酒吧。天堂人间，很美丽的名字。

走进天堂人间，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我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穿着白色的衬衫，眼神很忧郁，脸上刻划岁月的轮廓，显得很沧桑。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和我一样英俊的男人，我知道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林。

他是一个调酒师，做着很多花样动作，不时引来美女的喝彩。我走过去，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花费了我全身的力气，因为我见到了那个母亲爱了十多年，我痛恨了十多年的男人。

一杯鸡尾酒，我说。这是透最爱喝的酒。

林，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林。

因为我等了你九年。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拎起一抹微笑，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酒吧里很嘈杂，搀杂着香烟和情欲的味道。我们看着台下舞动的人群，没有语言，不知道是不需要语言还是无从说起。

和我一起看看这城市的风景吧。他问我。

我们一起来到酒吧附近的一个楼层的最高天台处，只是躺真身子喝酒。我不知道喝了多少，知道后来眼睛开始迷离，口舌开始发硬，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是这么好。可是我知道我是清醒的，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清醒解决。　

林，跟我回家吧。他说。

我笑了，笑得很歇斯底里，直笑到抽搐，无力为继。

他只是用同情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为什么，这算是你的施舍，你算什么。

看着他的痛苦，心里的快感迅速膨胀。

你算什么，告诉我，你算什么。

他只是喝着酒无语。

你知道吗，母亲多么希望能陪她死的是你。　

我知道，舞是个好的女人，是我和世俗负了她。痛苦的神情强j*了他英俊的脸。

笑！

他伸出手，撩开我的长发，抚摩着我的伤痕。不要碰我，我推开他的手，端起杯子将酒洒在他的脸上。

跟我回家吧。他固执地说。

你说这有可能吗，自从母亲死了之后，什么都是没有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你活着，我母亲却死了。

他也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可是看上去很开心，像是解脱的样子。

当我走下天台时，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我刚走下楼，我听见，咯噔一声，很清脆，是坠地的声音。

鲜血在他的白色衬衫上浸开，像怒放的花朵。我亲眼看见了一个哥特式悲壮的离开，一个生命的破碎，从此我喜欢上了破碎的声音。

是我把他最后一个希望打碎，我知道我很残忍，但是我知道母亲需要他，比我更需要他。更何况我本来就打算离开这个城市的，本要结束的时候，却突然要从新开始，我无法做到。

再回首看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一切晃如一梦。其实我知道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梦，只是我还没醒来，我在做一个不醒的梦。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我嘴角翘起一抹微笑。

离开或许代表着另一种生活的开始，因为我厌倦了这个城市里的一切。父亲死了，母亲死了，透死了，林也死了，斩断了我和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丝关联。我抹下嘴角的微笑，踏上开往北京的列车，没有一丝留恋。

我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一丝回忆。

北京，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贪婪，欲望，敏感的城市。

h大学在西城区，鼓楼西大街南面，什刹海公园附近，所以我在地安门东大街南面阻了一套公寓，13路车正好路过。

离开学还有十几天，我没事就在北京逛了一圈，在这个千年古都的性感部位留下我的脚印。我去鼓楼听暮鼓晨钟，去故宫去找康熙的夜壶，去长城去当好汉，去天坛去祈雨，去颐和园凭吊王国维······

2001·09·04星期二晚上

百无聊赖地走出公寓，径直走到北河沿大街。北京的夜很清凉，北京是一个有季节的城市，不像南方一年四季都是夏天，我讨厌一成不变。

快是秋天了，秋天代表着极至，极至代表着衰落，衰落代表回归。在这样一个晚上，我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迷迷转转地走了很久，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抬头看看路上的标示，是地安门外大街。在地安门外大街中段东转的一个小胡同里有一条闹市，脏腻，嘈杂。

有很多摆摊小吃，摊主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扯着嗓子喊着。摊子大多是无照经营的，有时城管来了，都是撂了摊子就跑，摊点太多了，城管也带不回去，等城管走了，他们又继续吆喝着。

我随便找了一个坐了下来，要了一碗混沌，东西不怎么干净，可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摊主是一个胖子，眼睛眯的很小，一副奸商模样，操着一口唐山嗓子，说起话来很别扭，让人听着就没胃口。胖子的话很多，很烦人，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

忽然从南街附近传来一个女人唱京剧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女人的腔调圆润凄凉，我听过这是>里面的段子，男声和女声都是一个人完成。那腔调直将这美丽的夜唱到风情万种，夜凉如水。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义气尽，贱妾何独生。

我痴住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才能唱出这样哀怨凄楚的腔调。我问那个胖子，这是谁在唱，怎么唱得这么凄凉。

年胖子说，哦，你是说那个疯女人啊，她就是这样，白天晚上不停地唱，我来北京这里也快二十年了，从我来她就开始唱，一天都没间断过。她好象也叫楚吧。听说是在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不要他了，她知道他爱听>，所以每天晚上都在唱,只是为了等他来。你说这世界上的薄情郎痴情女怎么就那么多，你说这么那么一个漂亮的娘们，怎么就有男人那么狠心把她给踹了呢。你是不知道那娘们张得多标致，就是年纪大了点，应该也四十多岁了吧。只可惜疯了，见了个男人就叫霸王，常常不穿衣服就来我这儿买混沌。你没看见啊，她的奶子有多么大，两只手抓不过一个来，屁股那个圆，能摆上一桌麻将了。对了，这个女人是卖的，好多男人都去找他，要不是我老婆管得严，我也想去试试。哎，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胖子的口水都流下来了，两只小眼睛瞪得比葡萄还圆，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我看着你的意思就是为什么城管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对胖子说。

胖子一楞，撂下挑子就跑。

我扔下十块钱，消失在这个闹市，耳边不断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义气尽，贱妾何独生。

我已经不知道回去的路了，只好打的，回去的时候很晚了，随便洗刷了一下就躺下睡觉。

我躺在闯上难以入眠，脑子里翻腾的都是那个地安门外那个唱《霸王别姬》的疯女人。

拥有这样无懈可击的嗓子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我不禁好奇。我预感这个女人和我有一定的关系。

我莫名其妙的去刷牙，不停地刷，直刷出鲜血，刷出泪水，刷出快感。

我闭上眼那个女人就在我脑海里浮现，我讨厌失眠。

我打开电脑，电脑的光亮刺痛我的双眼，我在百度mp3里搜到《霸王别姬》，做在椅子上闭上眼听了起来。

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很逼真的梦。

在梦我变成了不可一世乱世枭雄项羽，身边有一个风情万种风华绝代的女人，那是我的女人，虞姬。

秋风萧萧，乌骓嘶嘶，枯叶纷飞，乌江翻腾。

四面歌声响起，尽是乡俚语，那是思乡的战俘在唱悲凉的楚歌。已是三面包围，四面楚歌，我看着乌江里面的一条小舟，我惘然了。

王，对岸有江东子弟在等你回去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虞姬对我说。

我笑了，笑得惊天动地，震彻山谷。

我说，虞姬，这是个很可笑的笑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想我三千江东子弟起家，征战南北，建功立业。破釜沉舟，巨鹿一战，百二秦关尽归我楚。昔我坑杀大秦二十万是何等威风，可如今，我败了，败给了一个叫刘邦的痞子，我不甘心。当日在我眼中不名一文的韩信在我眼前张牙舞爪，我忍受不了。我是天生的战士，我的归宿是战场，我若回去又何颜面对江东父老。

冷月弯然弄清影，飞花落水水流红。

我独有风情万种，欲往西去借东风。

拔剑劈风破花穹，横刀向天吼九重。

愁与苦兮伤与痛，难消我万丈豪情。

力拨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拔出我腰间的宝剑，说，让奴剑舞为王饯行吧。脚步卷起尘世的烟云，好似那悲壮的爱情。宝剑在虞姬手中风卷流云，她的眼神中透出决绝的杀气，像是奔赴一场不归不旅程。她的脚步好象莲花漫卷，突然止于风中。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独生。

血从虞姬颈部喷涌而出，好一场悲壮激荡的死亡。汉军杀过来了，我搂着我最爱的女人，企图留下最后一点希望。我撕咬着虞姬胸前的衣服，英雄的热泪落在世界上最美丽的胸膛上。怀中红粉冷，舌头舔拭掉宝剑上光彩绚目的鲜血，迎向十万汉军。

乔把我叫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我看着刺眼的太阳，喃喃道，今天会是好天气。

乔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做梦了，我听你鬼哭狼嚎地说了很多梦话。

我问，我说过什么了。

我只听见一句，刘邦，我草你妈。　

乔是我刚到北京的时候请的一个保姆，我是一个懒散的人，所以我懒的做饭，也懒收拾房间，所以我就在网上登了一份招聘保姆的广告。过了几天乔就过来了。　

乔说她１９岁，比我大一岁，就我对女人的看法，勉强算一个美女。乔的样子很风华妖娆，和她的年龄不成比例，每当笑起来有点歇斯底里，分愤恨的样子，有点像疯子，所以我很怕她。　

乔是一个喜欢莲花的女子，她说莲花是清高和贞洁的象征。可是我从乔我身上却找不到丝毫莲花的影子。乔是一个神经质是女孩子，意思就是爱钻牛角尖，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可以高兴上好几天或者是郁闷好几天。　

乔是除了我母亲之外第一个和我同住一个屋檐的女子，所以我感觉难免有点紧张．连走路都有点如履薄冰的感觉。　

这些日子我都闲得冒烟，晚上去地安门外大街听疯女人唱京剧，很晚回来上网到很晚才睡去，一直磨蹭到下午才起床，吃过饭之后就陪着乔去逛街，到傍晚回家吃饭，晚上再到地安门外大街，如此循环。

2001·08·25星期六早上　

今天是乔的生日，乔做了一桌子菜，又到外面买了几瓶干红．我特地为乔赶做了一个蛋糕，和我８岁生日母亲送给我的蛋糕一模一样，只是里面没有毒药。　

我和乔都喝了很多，最后都快站不住了，我让乔把蛋糕切开．乔的手都拿不住刀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个蛋糕就很畏惧，我好象在里面看见了灭亡。乔怔怔地看着蛋糕胡言乱语地说。　

我的心里嘭嘭的乱跳，吱唔以对。我说让把它我扔了，说完就拿起蛋糕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乔拉住我说，不要，我喜欢，真的，我喜欢你，做的蛋糕。　

我笑了，乔也笑了。　

看她吃得狼吞虎咽，我也拿起刀叉吃了起来。　

真饱，太可口了，这是世界上最可口的蛋糕了。乔抹了抹嘴，摸着肚子小女孩似地说。　

我仿佛又看见了母亲，看见母亲飘飘渺渺地离我远去。我慌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拥了上去，抱住了她。　

母亲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我醒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我躺在床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我准备起来时发现我根本没有穿衣服，我慌了，捂着脑袋想了很久，终于我记起······　

我看见床单上的一抹殷红的血迹，我恍然了，我这他妈的都做了些什么啊。　

乔已经不在了，我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纸条。　

林，我走了，你爱的根本不是我，你爱的是你的母亲，而我，爱的却是我的父亲，那个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的男人，我不想造成悲剧，所以我离开······　

没有告别。　

他妈的，我吼了一句。

晚上，我又来到地安门外大街的那条小胡同里。那胖子摊主早早的就摆下摊子，见我来了就咧开嘴笑了。　

小伙子来了，他和我主动打招呼．我向他点了点头，要了一碗混沌。　

我等了很久，那个我期望的声音也没有到来，我问那胖子，那疯女人今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唱。　

上帝创造了世界用了六天，还有一天是用来休息的，那胖子说。　

我一想，也有道理，我问胖子那疯女人住在什么地方。那胖子暧昧地看了我一眼，便对我说了。　

我扔下十块钱，变走了，临走的时候胖子好心的提醒我：记住要带套，要不然不干净　。

我装做没听见，径直走了。　

我按了门铃，开门是是乔，我呆住了，乔也楞住了。

乔让我进来，给外倒了一杯水，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无言以对。我看见墙上那一幅素描画呆住了，画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画的赫然是我的父亲林。　

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来了，让客人近来吧，我这里套不多了，乔，你下去买点。

妈，不是，这是我的朋友,乔的脸通红的说。

妈？那女人是乔的母亲，那她的父亲就是林，那乔不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了·····

那女人从房间里出来了，看见我也楞住了，猛的冲进我的怀里，林你终于来了。楚等了你１８年，为什么，是哪个狐狸精把你勾引去了，不说了，不说了，你回来就好了。　

我听见狐狸精这个词蓦然的清醒了，用力的将楚推到一边。

林是我的父亲，而你说的那个狐狸精就是我的母亲．林死了，是我母亲徇情而死的。我笑了，笑得很疯狂，我没有别的表情，这一切都在的承受范围之外的，突然向我涌来，我感觉到我快疯了。　

楚呆了一会然后也笑了，笑得更是惊天动地，惊心动魄，惊世骇俗。　

林，你·你·你说你就是我的弟弟，乔期期艾艾的问我。　

我不敢看向乔的眼神，漠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出这所房子。　

我刚走便传来楚那凄美哀怨的嗓音。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独生。　

妈，后来又传来乔尖锐的叫声和恸哭声，于是我知道，楚死了,像虞姬一样死的。　

我跌跌撞撞的在在路上，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思想，突然，前面一辆车迎面而来，然后就是焦躁的黑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