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一定会嫁给袁生,成为他的妻子,为他洗衣做饭,与他一起变老。可是没有,我站在神父面前虔诚的微笑,洁白的婚纱衬映着我的脸,可与它一比高下的苍白。我的新郎,未来丈夫,所有人在教堂里等了他整整两个小时后,抱着另一个女人从另一个入口神色慌乱的穿过宾客离开,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眼里只有怀里染上鲜血的女子,视若珍宝的害怕失去。
袁生的父亲,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人,用他苍老的声音对我说,青言,真是对不住,袁生这孩子……我别过头,不愿看到别人眼里怜悯的目光,那对我是一种讽刺。
婚房是按我的意思布置的,铺满我最爱的天蓝。此时,我绻在角落,从黑暗到天明,礼服褶了好多皱痕,它成了幸福终结的元素。我睁着眼,黑暗里巨大的荒凉寂寞如潮水般扑来,一寸寸覆盖心脏跳动的血管,疼痛的无以复加。我咬住手指,哽咽声流过心房,穿破亿万血球,终于爆破在指尖,夜急骤浓缩,黑如泼墨。
天明,我换上蓝色连衣裙,漠视他人探究的目光,走去医院。太阳很大,再加上一晚没睡,刺的我眼睛狠狠的发疼。我往护士小姐告诉我袁生带来的女子住的病房走去,医院里一片混着消毒水的白色,压抑的我胸腔空气急骤减少,濒临窒息。
我推开门,她已经清醒,袁生握着她的手,脸埋在白色被单里。看样子,是累的睡着了。我走过去,轻摇他的肩膀。
袁生。
他醒过来,第一眼看的是她,第一句问的也是她,丝毫没发觉我这个本该是他妻子的人站在他身旁。
她挑起眼,嘴角绽开一朵笑,袁生,我想吃担担面,还有葡萄。她的手在袁生的掌心里轻轻抚动,交触生起的电花流过弯弯的血管,迸发同样的悸动在他们心里。
袁生应,好,我这就去,你等着。他急躁的险些撞倒我,可终究没看清他身边的人是我。
我沉默的看着她,她的脸在微笑,眼角扬起,神色欣喜。良久,我打破沉默,彤音,你赢了。
生气吗?彤音转过脸直视我的眼睛,目光灼烈。不,我险些不能自立,别过眼。她又说,青言,还想跟我抢吗?我没有回答,看着她眼底渐渐生出许多怨恨与报复的丝线,曾经,那双眸里只有纯真与欢快。
不,从袁生刚才没看出我那时起,我决定彻底放弃,何况,我也只能是输,不是吗。我低声轻诉,彤音眼里凌利的冰刃飞快的游走,刀光见影般迅速。
我们就这样对视,烂熟于心的两张脸,此刻却那么陌生和遥远。袁生和回来打破了这沉寂。他终于发现在站在房间里的人是我,愣的两手拎着东西呆立。袁生,这个我爱至骨髓的男人,把他镶进我呼吸里的男人,在教堂众目逵逵之下扔下我,怀抱另一个女人离开,扔下比利器一刀一刀刺向我的心脏还要剧烈的疼痛。他却没有给我一个拥抱,甚至是一句对不起,他只是用那双深海似的眼睛看着我,目光呆滞。
袁生的眼里没有我,清清的,我眼里的水花自然在他眼里也没有光泽。我把手中的戒指拔下,塞进他端着面的手心,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猝然失神,戒指从他手中滑落,敲在地面,清脆作响。越过他身旁,一滴泪砸向地面,散开了花形。
我放开这枷锁,成全自由。
其实袁生爱的一直都不是我,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侵入者,一个狠毒的略夺者。
当年还在城南四合院的时候,我与彤音,两小无猜,面容清丽,貌似双生花。我们手拉手奔走在屋檐巷底,少女清涩诱人的芬芳羡煞无数旁人,他们说,这家的父母真是幸福,这么漂亮的两个女儿。我与彤音相视一笑,他们并不知晓我与彤音并非亲姐妹,单纯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胜似桃花,那时的岁月,青葱欲嫩的美丽。
后来的那年,父母的生意愈做愈大,他们决定搬离四合院。走时,彤音拉着我的手,脸上泪光粼粼,睁着哭肿的眼对我说,青言,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我用力点头,抿住嘴唇,眼泪还是流进嘴里,咸咸的。最后我们勾住彼此的小指,说好当一辈子好姐妹,信誓旦旦的相信我们只是距离这行走的英尺。
然而,我们都错了。
我们通信,她用粉红色的信纸,字字圆润,事无俱细记下身边的每一件事,告知我。我依然存在她身边,只是没有触摸到躯体的温度。而我回给彤音的白色信纸上,廖廖数行,字如飞走,没有任何过多关于我生活的交待,尽管她每次都会问。
我往阳台下面望去,窗外扑闪着翅膀的白鸽,轻盈的跳跃在枝丫间。它们,是那么的快活,和谐。而隔壁房间,我的父母,用尽各种恶毒的语言扔给对方,物体撞击的声音那么猛烈的刺进我的耳膜,就算我使劲捂住耳朵,那些尖锐的叫骂声如鬼魅侵入我大脑一遍遍放映,如影随形。
曾经,他们相爱吗?没果没有,那么我存在的理由又是什么。四合院里夜夜的欢笑又是要多好的演技才能胜任,可是为何,他们的戏里会有一个素面无妆的我,真实的对面舞台落幕的黑暗。
彤音的信间隔了两个月,而我的家,硝烟四起。他们的争吵终于有了一个凝聚的焦点,父亲有了外遇,对象是我母亲的同学,她最亲密的知己。他们在一起纠缠已经好多年,母亲只知道父亲的心变了,她以为是生活的变好,使得父亲心不安定,却不想,那个女人,是她最软的一根肋骨,一碰便碎。
他们向母亲推牌,要母亲签字离婚。我还记得那晚,他们坐在母亲对面的沙发,父亲握住她的手,偶尔转过脸温柔的看着她。我以为母亲会竭斯底里的闹一场,可是她没有,她静坐在沙发上,双手绞握,面色异常的平静。她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你们来拿协议书吧。
父亲和她欣喜若狂,若无旁人的激吻。母亲的手绞的更紧,手背上一根根的青筋撑开平滑的肌肤。她终于受不了,奔进房间,放肆大声的哭泣,我的手停在把门把上,终究没有推开。
清晨我被人粗暴的摇醒,他们惊声说,你妈妈跳楼了……血液凝结在大脑,轰然撞击。我大叫推开旁边的人,赤着脚跑下楼。八楼,这个数字听起来那么吉利,此刻却是如此的绵长,我好像用尽一生的力量在奔跑,心脏剧烈的起伏,崩开一层层的血海,湮灭神经,痛至每一根骸骨。
我看见了母亲,她躺在地上,身体僵硬,大片大片的血漫延在她身下,那些暗红的血像一朵诡异的花,若无其事的径自绽开。我上前覆上她的眼睛,眼球里静止的疯狂报复掩藏在我手心下。我的眼泪大颗颗的落在她脸上,那些干涸的血迹重新开始生动。
父亲上前按住我的肩膀,我反过身,用力甩过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大喊,你滚,现在你满意了,连离婚协议都省了,去结你的婚吧。我喊的嗓子哑掉,疯狂的撕打他。父亲任我在他身上制造伤痕,他闭上眼痛苦的说,青言,让我办好你妈妈的后事,好吗。他的声音充满哀求,我无力的跌在地上。
母亲被抬走,地上的血迹亦被清洗的只剩一摊水迹,太阳升起的时候,它们都会消失。那个女人依然呆立在来时的位置,脸色木然,我走过她身边,她伸手拉住我,声音颤动,对不起,青言。我望了她一眼,很深很深,她无力的仿佛要飘走,满生绝望。我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同情她,甩开她的手,走上楼。
彤音的信来了。依旧粉红色的信纸,圆润的字里行间流动的甜蜜情愫。她说,她谈恋爱了,她很喜欢那个人,想跟他一起白头到老,说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那个男人就是袁生。彤音的信如冬日的雪花般飘来,字字珠玑,句句甜蜜,粉红色的信纸与我房间里素冷的白那么的格格不入。我的指甲陷进肉里,一扎一扎的疼,我唤她的名,彤音,彤音……
我拒绝与父亲同住,不再喊他爸爸,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仿佛老了好多,他甚是无力的对我说,青言,爸爸走了,如果有一天,你还要爸爸,爸爸一定等你。他留给我很多钱,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挥霍,他对我的亏欠,我只留给他金钱的补偿。
彤音丝毫没变,再见她时,她扑过来与我拥抱,温热柔软的躯体贴进我的肌肤,灼热的我想逃。失去母亲这两年,我的世界里冰冷的只剩下自己的体温。
彤音挽着我的胳膊对袁生说,袁生,这就是青言。她的语气里透出毫不掩饰的亲密。袁生点点头,微微一笑,算作招呼。他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短短几秒钟,又转回彤音的身上。那一刻,我无比嫉妒。彤音单纯幸福的笑与我沉默苦涩的怨像距离天堂与地狱那么远,我咬紧牙,唇瓣上印下深深的齿痕。
嫉妒令我冲动的想拥有袁生,我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袁生眼里满载的深情是为我而淌,那么即便沉溺而亡,我也甘愿。我在彤音面前隐隐哭泣,说我一个生活的孤单,我知道以她的善良心思,一定会让我与她同住。我达成了,与彤音同住一张床,日日面对袁生,不动声色的间入他们之间。
袁生真的很爱彤音,就算我穿上薄薄的衣衫在他面前晃动,可者装作不经意间用身体与他相碰,他都不无所动,看我的眼神依然是远远的波澜不惊。可是他越这样,我越想得到,我的内心狠狠的扭曲,执意在彤景幸福快乐的路上扎下深深的一刀。
我故意支开彤音,以彤音的名义将袁生约来,在他迷惑的表情里装作殷情递给他我早被我下好药的咖啡。时间不早不晚,回来的彤音看见赤luo交缠在床的两具身体,她惊的呆滞,浑身颤抖,而袁生的药效还没退,他留给她的只是热情褪去后沉沉的昏睡。
我忙不迭的扯过被单,故意露出床单上腥红的血渍,扑倒在彤音面前,嘤嘤抽泣,对不起,彤音,我不知道……
啊……彤音忍不住大叫一声,甩开门跑出去。
我站起身,轻抚袁生熟睡的脸,亲吻他的额头,在他耳边呢喃,袁生,我爱你。
如我所料,袁生还来不及消化与我同在床上这一变故,彤音的分手接踵面至,彤音执意分手,不给袁生任何解释的机会,她说,你应该对青言负责。面对彤音冷漠表情下滴血的疼痛,袁生悲痛的愤怒,我心生不忍,那一刻,我仿佛能感受到母亲自杀时的心碎,我几乎想放开。可是,医生的诊断书让我断决这个念头,我怀孕了。
又一次袁生的哀求与彤音的决绝,他们互相拉扯着,都是爱进彼此骨子里的人,拉据的力量与爱一样深厚。我奔上前迫切的想分开他们,却被反推在地上。一股温热血腥的气流从我腿间滑过,片刻,染满我身下。骨血流走的慌恐,我紧紧抓住小腹,希望他不要走,我还没来得及体味他在我身体里的跳动。我倒在地上艰难的喊,我的孩子……额头上渗出汗液,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一片模糊。
他们停止拉扯,手忙脚乱的将我送进医院。一路上我感觉到彤音满心的担忧,她还是那么善良,她说孩子是无辜的,生命不该以那样的方式消亡。他们都在焦急的祈祷我和我的孩子都没事,可是医生最后的宣判让彤音面如死灰,他说,孩子没有了,更糟糕的是我的子[gong]薄的以后很难保住孩子,也就是说,我将失去一个女人做母亲的资格。这好比惊天劈雷打进心脏,轰隆做响。
每个人的心里悲怆欲绝,只除了我,因为我终于得到我想要的,嫁给袁生。彤音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她留下一封信对袁生说让他好好照顾我,要他忘了她。
我从背后抱住袁生,对他说我爱他,他轻轻扯开我的双臂,很深很深的看着我。那样的专注,可是他的眼神里我没找我所求的深情,只有愧疚,只有无奈。我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袁生会爱上我的。
我给了医生一大笔钱,让他把自己的嘴吧管牢。开始布置婚礼,蓝色的婚房,洁白的婚纱,我恍惚逃避的憧憬着幸福的来临,妄想那一纸假不孕证明能让我从此云开月明,得偿所愿。
然而,偷盗者终是无法拥有安好岁月,再锦瑟的美丽也只是昙花一现,匆匆一瞥。
彤音离开后,意外的在另一个城市发现当时为我诊断的医生,看见她,仓皇而逃。彤音心生疑虑,拦截后,几经追问,发现事情不过是我导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拆散他们。
所以她回来,不动声色,然后在婚礼当日,截住袁生,袁生是如此爱她,只需用哀怨的眼神,他便会忘记世间的一切,只想从此她不离他眼中。直到彤音毫无预料的往自己手腕上割一刀,鲜血喷出,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他的喜服。
袁生惊慌失措的抱起她,穿过教堂,于是,便有了开始那一幕。
鲜红的血淋淋洒洒的贯进我的记忆,想起母亲身下暗红的花朵,一扎一扎的刺进胸口,猛烈的疼。
我明白她是要将这红色还予我,孩子流逝的时候,那些血色是真实充满我的目光,彤音用这种方式与我决裂。
除去离开,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重新影印了一份喜柬,写上袁生与彤音的名字,发给亲朋好友。
我打电话给父亲,隔着线缆喊他爸。他应着,声音沙哑。眼泪流出,我说,爸,我想你了。
他说,想爸了,那就来爸这吧。
订好机票,启程。窗外飞过大片大片的云朵,白的出奇。内心净的与它一般纯,想起父亲与那个女人,这些年,无论生活在哪,都日日夜夜受着母亲死亡的煎熬,还有我浓郁的毒怨。
如今我想告诉他们,我不再在有恨,母亲用生命赌注爱情,本身就是伤。岁月静静的流逝,放开那些枷锁,开始微笑。
想着袁生与彤音的婚礼,该是灿烂的笑,眼角开始温润,凝成一滴泪,落下眼睑,只是因这三万英尺的高度,它亲吻不了大地,但却完成了我的救赎。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8-1-22 13:24:0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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