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与觞

——金艮

十月末的季节，在北方是个忙金秋的季节，尤其是在农村。　

我和司机到临近的一座城市办事，办完事，司机说要到他农村的叔叔家看看，我答应了他，并随同他一起去。　

我们行驶在油柏路上，两旁的杨树叶子都黄了，并且两边树的树梢象牵手一样连接在了一起。飘飞的金灿灿的叶子轻轻地落下并拥抱着大地，一个个柔情蜜意地亲吻着大地母亲，吻过之后，淘气的叶子在地上翻滚嬉戏着。我们的车，穿行在这幻美的金色的时空和金色的树洞里。　

下了油柏路，在乡间的土路上慢慢行驶，因为路不平坦，我的本田车底盘低。虽然有些颠簸，但是也有着忽忽悠悠的弹性感感觉。大地里的各种庄稼都割倒了，果实都运回了各自的家。而那些土豆、萝卜、白菜却一车车地往外运，运到城市里。　

到了司机的叔叔家，他叔叔和婶婶的热情与质朴把我们留住了，非要吃一顿饭再让我们走，感动中使你无法拒绝那种真诚。　

做了六个菜，有本地鸡炖蘑菇、红焖鲫鱼等，我们盘腿坐在炕上。小炕不大，我们几乎挨在了窗户上。　

“来，干，”司机的叔叔姓刘，他倒完了满杯酒就说干杯，我们都一口干了，五钱容量的小酒盅，正好一口一杯。然后，他又倒满了酒，看着有点往外溢酒的酒杯说：“今年啊，年头可是不错，丰收了……”　

“啊，啊，啊，”老刘还没说完，一只大鹅在窗外伸着高昂的头往屋里看呢，那橘红色的额头格外鲜艳，并且用它的嘴啄了几下透明的玻璃，不停地“啊，啊”着，使得我认定：大鹅天生就会说几个英语单词和读拼音。　

我们又干了一杯，老刘又斟满酒，似乎故意多倒而让酒流出一些。然后，还是看着酒杯，那眼神流露着喜悦的光花。他继续说着今年的各种收成，说着说着，似乎怕我不相信，就端起酒杯挪到窗子跟前对我说：“你来看，”然后用手指着窗外。我也挪了过去，举杯看着窗外。　

我看到了，也在验证着老刘刚才说的一切。　

院子里有一大堆黄澄澄的玉米棒子，用围栏围着，仓房的房顶也铺满了玉米棒子。四轮拖拉机的车斗里，装满了黄豆，习习闪光，象一粒粒金子。二十多麻袋土豆，在仓房脚下堆着，傍边还有几十袋黄豆和一大堆倭瓜。在院子的另一边，萝卜、胡萝卜、芥菜疙瘩、大头菜、白菜等一堆挨着一堆，致使这本来很大的院落只剩下中间一条过道。在院子大门口旁边有个大猪圈，三头肥胖臃懒的猪在晒着太阳。另一边是鸡、鸭、鹅窝，成群结队地在拣食着洒落在地上的粮食。两条大黄狗趴在院子大门的两边，守护着宅院和果实……　

“叔叔，你陪我们领导喝酒啊，”司机提醒老刘说。　

“不急，不急，”我还没看够，所以这样说。　

老刘看我看着他的成果这样有兴趣，他更兴奋了，举着满酒的杯也不和我干，就继续数落家珍：“你看到前面那块园子了吧？明年我在那地方盖三间砖瓦房，我和老伴儿也住个新鲜、住个敞亮。还有我家后园子……哦，你在这儿看不到，我准备盖两个大棚，冬天卖新鲜蔬菜去。还有后边那块儿地，很大很大呢，种了很多树苗，现在树苗很值钱呢……”　

“叔叔，你……”　

“哈哈，来，干杯！”老刘扬脖而进，我当然也一饮而进。　

我们挪回到饭桌跟前，又倒满酒，醇香的酒在涓涓溢出。　

“过年的时候，杀一头猪，卖两头，明年养六头，”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刘的习惯，他的眼睛离不开满酒的酒盅，“来，干杯。”　

他又倒酒，奇怪的是，明明是倒满了，他非要接着倒，直到冒出来一些。倒完之后，他并不马上张罗喝酒，两只眼睛极其深情地看着那盛满酒的酒杯。那眼神，有的时候，象欣赏美女一样的柔情；有的时候，象寻找到了宝藏那样的兴奋。尤其看着从酒盅慢慢淌下来的酒，他流露出希冀得以实现时的微笑。喝了这么长时间的酒，他就没几次正眼看过我，就看那漾溢美酒的酒杯。我似乎感觉到，他欣赏满酒的酒杯的喜悦，好象比他喝酒还惬意。更觉得，那酒似乎不是喝的，仿佛是看的。看那盛满酒的酒杯——觞，要比喝了更有意义。　

满了干杯，干杯完了满酒……　

我们又看着窗外的果实干杯。　

满酒，举觞，为殷实的秋干杯；　

满酒，举觞，为金灿灿的阳光干杯；　

满酒，举觞，为时光干杯；　

满酒，举觞，为辛劳干杯；　

满酒，举觞，为蓝天干杯；　

满酒，举觞，为大地干杯；　

满酒，举觞，为希冀干杯；　

满酒，举觞，为家禽的和谐的吟唱干杯……　

老刘的酒量不如我，他有点喝高了。他端着往外洒酒的酒盅，有点发红的眼睛盯着酒盅并打着嗝说：“……嗝……儿子在城里上班呢，我给他攒够了买楼的钱……我……我还要给我正在上高中的老闺女多攒点钱，都……都是我们身上掉的肉啊……嗝……”说完，他转动着酒盅看，似乎要把那酒盅看到眼里去。　

我提议干这最后一杯就结束，我们就都干了。可是，他又把自己的酒盅倒满了，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说了：“不……不喝了；可是，我有……有个毛病，喝完了也要倒满满一杯，还得倒冒漾……嗝”　

“那是为什么呢？”我很好奇。　

“好……好年头我这样……看着满酒的酒盅高兴；不好年头我也这样，看着酒盅寻思着事，寻思着明年……嗝……然后，都倒在地上。”　

我似乎明白了，不过，也没完全明白。所以，我在思考着。　

我们要走的时候，老刘非要给我们拿六只鸡，不要他就急，只好收下了。当我们的车开动的时候，我回头看见，他一边和我们招手，一边举着满酒的酒杯，酒杯折射着灿烂的阳光，然后把酒抛洒给大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