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他放好了行李箱后,想要找个座位坐下,这才发现这节卧铺车厢里挤满了人,座位早被满满堂堂的屁股占没了。难怪刚才上车之后迈步子是那么的艰难。他想。
他再次望了一眼车厢里的人群,千奇百怪的姿态忽然使他生出一点发笑的念头。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与打火机,朝抽烟室走去。令他没想到的是,狭小的抽烟室里也挤满了人,烟雾大团大团的,在上方的空隙里环绕着,最后从缝隙中逃走。
按照惯性,他本该打量一下这里的人,但他没有,他始终觉得,在这里抽烟的人不值得他去浪费目光与注意力,至于原因,他也说不出来,仿佛是受某一种厌倦的影响,他不喜欢这里的人,不喜欢他们拿烟的姿势,尽管他自己经常与他们一样。
接着,他走回了车厢,还是满满堂堂的人,他不愿意在人群中一边呆呆的站着,还要一边承受来自肉体上的挤压,或许还会造成心理上的挤压。于是,他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床铺,那是一个上铺,他不觉欢喜起来。当时因为车票紧张的原因,他只能买一张上铺票,他是讨厌睡那里的,不仅脱衣穿衣不便,还得承受来自噪音和摇晃上的双重折磨。但此时,他是真的有些欢喜了。这个上铺正好可以供我躲避那些恼人的嘈杂与混乱。如此想完,他便脱掉了鞋子,往上铺爬去。以前每每到了这时,他就会觉得自己像一只壁虎,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幸运的壁虎。
2
躺到铺上之后,他并没有打算睡觉,他是不会那么早的睡觉的。他坐火车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等到夜深后,别人都躺到了床上,他就独自一人找一个座位坐下,一边听着从mp3中传来的音乐,一边把目光穿透到窗外,随着那些一闪而过的物体游移。尽管他根本就看不清楚,除了偶尔的灯光会拨动他的知觉,但他的意识始终都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他也喜欢这样,虽然并不是飘飘欲仙,却能感受到几分洒脱,几分飘逸,外加几分轻松。
他在铺上看了约莫一个钟头的书,整个车厢就静了下来,他把头伸出铺外打量了一番,发现车厢内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了,正在这时,车厢内的灯灭了。只见他将手中的书搁到一边,披上了外套,缓缓的从铺上爬了下来。
他尽量避开余下的几个人影,在车厢的中间位置找了个座位坐下,之后,他就把耳塞扣进了自己的耳孔。
又是这样的窗外。
又是这样的一种安静,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姿态。
想完,他突然觉得此时的窗外与此刻的安静与以往又有所不同了,他说不出个缘由。恰巧耳中正在播放着信乐团的《离歌》,他不禁把手贴上了脸颊,然后放到了眼前。他不禁凝视着手上的潮湿,倏地,一阵疼痛流过他的全身。他知道这阵疼痛并非是从湿润的眼中诞生的,而是从脑海深处浮现出的记忆,以及从心里跳出来的她的身影中分娩的
到此,他从口袋中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这是一种突然的举动,也是他习惯性的举动。
是该抽烟了?是该抽烟了。他想。
将近一天都没有抽烟了,现在又想起了她,是该用根烟来麻醉了。他又想。
这时,他从座位上轻轻站起,径直朝抽烟室走去。
3
与之前的反差很大,这时,他在抽烟室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有一点暗自的欣喜,但这欣喜并不能让他显露出一丝笑意。他把打火机打燃,把一根“红河”牌的香烟拿到了火焰边。后来,一点红色便在烟上闪烁起来了。
那真是一点红色的伤。他想起了以前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他吸烟的速度很快,关于这一点,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每当心情压抑或情绪难受的时候,他吸烟的速度都会变得很快。
就这样,一根香烟很快只剩下了一个烟头。当他重新取出了一根香烟,那个烟头已经烧成乌色的了。
跟刚才一样,他把香烟点燃。之后,他又丢了魂似的,或者望望空中缭绕的烟雾,或者听听火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声音,再或者想想一些纷乱而又带着悲伤色彩的心事。
他发现自己仿佛已经站了很久,两条腿开始疲软起来。于是,他缓缓的蹲下,将背倚靠在墙上。令他意外的是,就在此时,他被一阵唤声叫住。
喂,借根烟。说话的是一个女子。
他把头抬起,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穿着十分娇艳,银白色凉鞋,牛仔短裙,外加露背的衬衫,给他的印象,像是在电影中经常看见的酒吧女郎。
我好像见过这个女子。他在心中想,之后他开始在记忆里摸索起来。是的,我见过她的,就在前天的火车上,她睡在我的上铺。他猛地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之前来时睡在他上铺的人。当时,他被她的穿着及神态所吸引,所以格外的对她注意了几眼,他还记得,她下车的地方叫安康。
他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香烟,递给了她。
喂,打火机。她说。
他又把手中的打火机递给了她。
他看着她点烟的样子,觉得很是迷人,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跟她不是很熟,乱说话可能不太好,况且到时若是被她误会自己好色,那就太冤枉了。这样的事情,他经常在电影里看到。
想到此,他再次望了她一眼,发现她抽眼的样子也很是迷人。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各自抽着各自的烟,抽烟室里弥漫着烟雾和寂静。
4
喂,再借根烟。几分钟过后,她说。
他从烟盒中又取出了一根烟递给了她,没等她说话,他接着把打火机递给了她。
喂,我心情不好,陪我说说话。她说。
他突然觉得有些欣喜了,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此时也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为什么心情不好。他问。
我和我男友分了,那个该死的,我真恨不得给他几刀。她说,语气与神情中都写满了愤怒。
为什么分了。他又问,这时他的好奇掩埋了他的拘谨。
当初为了他,我跑到杭州去打工,没想到一年不见,他就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她说。
噢。他应道。
知道吗,要不是我在酒吧拼死拼活的苦干,他妈的早就被肝炎给拖死了。她说,话音有些颤抖。
噢,那你这次回去是专程找他的吗?他问。
我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一听就很吃惊,怎么突然他就要结婚了呢,还跟另一个女人。于是,我赶忙坐车回来,当我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在举行婚礼。她说。
正在举行婚礼?那你怎么做的,你有捣乱吗?他问。
我是准备捣乱的,我还当场扇了他一耳光,他妈的竟然说我不干净,说是在酒吧里干了那么久,早就被人给糟蹋了。在后来,我被别人拖了出去,我就想,分就分吧,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留念,以前我给他汇的钱,全当是养了一头猪,现在猪被人宰了。她说。
这样的男人的确不值得留恋。他说,那你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继续去杭州做我的酒吧女贝。她无奈的说。
噢,看来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感叹着说。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又怎么了?她好奇的问。
这次我去重庆,也与我女友分了。他说。
哦?为什么。她问。
我和女友原本都是农村人,后来因为不想再过贫困的生活了,就相约一起去鹰潭打工。大约过了半年,女友突然告诉我说,有一个重庆的高中同学帮她找了一份月薪两千元的工作。于是她便与我分开了,独自一人去了重庆。
你们在鹰潭时都做些什么?她突然问。
告诉你别笑话,我是替别人看店的,一个租书的店,我女友也是给别人看店的,不过是家服装店。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呢?她问。
后来,我因为太想她了,就自己一个人坐车来重庆找她,等我到了重庆,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并没有做什么工作,而是傍了一个大款,一个总有五六十岁的狗杂种。他愤怒的说完,几滴眼泪不禁从眼角滑落。
噢,原来是这样。她说。
我是个牛脾气,她这样我怎么能受得了,于是我找到了那个狗杂种,当着他老婆的面把他揍了一顿,后来还······
后来怎么样?她更加好奇了。
我把那个狗杂种的右手给剁了。
她惊讶的望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他有些可怕。
然后我就跑了,现在跑到了这列火车上。他接着说。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完,他抽出了一根烟,又抽出一根递给了她。他点燃了她的烟后,将自己嘴中叼的烟点燃。他一边望着她,一边迅速的吸着。她也一边望着他,一边迅速的吸着。
又是弥漫的烟雾。
又是弥漫的寂静。
烟雾。寂静。还有他与她。整个抽烟室忽然密满了一种悲哀,一种凄迷,一种挣扎与困惑。
5
后来,他在鹰潭下车的时候,她帮他提着行李,送他走下火车抛下的阶梯。最后,他再次回望了一眼那个与他一起抽眼的女郎,不禁向她招了招手,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兴许还会再见面。是的,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她回应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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