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跟我说那一年的时候我已经记不起那一年是哪一年了,好象是在读初二或者初。
“那一年,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进城的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没有看她,我在使劲。
我想起来了,那一年的冬天,我和她去城里医院看望我们生病的班主任李老师。“我记得,那一年是我骑自行车驮你去的。”
她眸子里充满了异样的光,高兴地说,“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忘了。”
“怎么会?你当时是个漂亮的姑娘嘛,谁又能忘呢?!”
“嘿嘿。”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的迷人。“这么多年你还好吗?十四年没见你了。” 她微笑着问。
“我还好,一直在外地。你呢?孩子多大了?”
“五岁了。”
“男孩女孩?”
“男孩。”
“哦。”我应了一声。
“你呢?”
“我。”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十岁了,也是个男孩。”
她的眼神暗淡了一下,瞬间恢复了光彩。“什么时候再回去?老同学聚一下。”
“你挑日子,什么时间都可以,只要你方便。”
“好,到时我打你电话。”她掏出手机记下了我的号码;挥挥手,消失在街口。
天空飘起了雪花,我记起来了,那一年的那一天也同样下着雪,我和她就走在那条坑洼泥泞的乡村公路上。
那天,我载着她摇摇晃晃的往回行驶,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孤零零的几棵杨树。我觉的背后暖暖地,然后一双臂膀环住了我的腰。我感觉春天来了,雪花飘到脸上就化了,路上的雪也化做了水。
“咯噔”我的身子猛的晃了一下,我停下来,链子断了。我瞅见她的脸红了,我不敢正视她,推着车子和她默默地向前走。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一片。就那样和她默默地走了一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快到她的村口了。
“你——”
“你——”
不约而同的问声,让我们相视而笑。
“下次,我们还一块去城里好吗?”她红着脸问。
“行呀。”
她笑着跑了,碎花的小红袄象冬日里的一团火。
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在胭湖秋色等我。胭湖秋色是胭脂湖畔的一家豪华餐馆,面水背林,典雅清幽。
包厢里播放着刘若英的《后来》,哀怨的歌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托着下巴凝视着窗外的胭湖;我慢慢地走过去,坐到她的对面。
“你来了!”她下意识地站起来。
“没下着你吧?”我抱歉的问。
“没有。”她答道。
我打量着她,她也看着我。一身黑色,薄薄的上衣里套着粉红色的低胸内衣,一绺过肩的长发搭在胸前。
“今天你真漂亮,青春的象个小姑娘。”我赞叹道。
“比那年漂亮吗?”她问。
“当然。”
“当然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她似乎一脸的认真。
我笑了,“当然是漂亮了!”
“比嫂子呢?”
“ 你们不是一个类型的,无法比较。”
“呵呵。”她笑道,“你好聪明呀,谁也不得罪。”
嘿嘿,我没作答。
服务生端上了菜,是我爱吃的凉拌藕、小葱豆腐,还有一盘炒丝瓜和清炖排骨。我有些诧异,她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我一脸迷惑的问,“这都是你爱吃的菜吗?”
“恩。”她应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你不爱吃?”
“我爱吃的呀!”
“你爱吃的,我也爱吃。”她妩媚的看着我。
我笑了,今天怎么这么暧昧,“我感觉不得劲呀,怎么象两个老情人在幽会!?”
“你说是就是呗。”她似乎很肯定。
“你别吓我呀,我这人小胆。”我佯装害怕道。
“这么小胆,逗你玩呢!”
这女人怎么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一说话爱红脸的小姑娘了。
“我做东,你喝什么酒?”
“就来一瓶二锅头吧,你呢?”我问。
“一样。”她斩钉截铁地说。
“不会吧,你也喝二锅头?”我怀疑的问。
“我经常喝的,可能没你能喝吧。”她苦笑了一下。
“女人还是少喝的好,喝多了伤身。”我劝道。
“没事。谢谢!”
她给我倒上,然后再自己斟满。
“来老同学,十四年了,为我们难得一次的聚会干杯!”她神采飞扬地说。
“哈哈,好,干杯!”
房间里一直播放着《后来》,我喜欢这首歌,它总是带我飞到遥远的初恋,让我既忧伤又快乐。我们谈论着中学时代,谈论着那些人那些事,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我们说着、笑着,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窗外又下起了雪,轻轻地在空中飞舞;落在湖面,化作碧绿碧绿的胭湖水;湖中的古城象一叶方舟飘浮在水上,悠悠地在湖中荡漾。
她的脸红红的,酒精使她变得更加的美丽。
“舒,”舒是我的名字,她轻柔地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和你重走那段路,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和我‘一块去城里’,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恩”了一声,很感动,她居然还记得当年我说过的话。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爱吃的菜,我告诉你,是你弟弟告诉我的,他是我的部下。”
“呵呵,我说呢,原来有内奸呀!他敢出卖我!”我调侃道。
“有什么不敢的,不听领导的,我炒他鱿鱼!”她梗了梗脸扑哧笑了,“开玩笑的,炒谁也不能炒他呀!”
“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弟弟呗!”
“哈哈,看来我的面子不小呀!”
“是呀。”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停顿了一下岔开了话题,“你知道吗?当年我让爸爸托人到你家提过亲的,那时候你在外地参加工作了。我打听不到你的地址,我等呀等,后来听说你在外地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我才结婚。”
“我……我不知道呀!”我惊讶的说。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我爸妈也没提及过。当年我也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的家庭条件太好了,感觉不现实,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成想她一直在等我;我不知说什么,或许不说话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她有些醉意,人更是妩媚,就象小说中的面若桃花。她起身侧歪着去了洗手间,回来时我看到她的眼角红红的,似乎流过泪。
“怎么了?”
“没什么。眼睛不舒服。”她揉着眼道。
“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没事。”她举起酒杯,“舒,来,我们再干一杯!”
“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谁说的,我……我没醉!”她吐字有些不清晰了。
“那好,就喝一杯好吗?”
“不行,我终于逮着你了,我要……要和你多喝。”
她分明是喝多了,我把她扶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我们下次再喝。”
她竟扑到我的怀里,抽噎起来,“舒,你知道吗?我爱你,我离婚是因为我心里一直装着你,容不下别人……”
我无所适从,被这突如其来的爱弄晕了,她使劲的吻我,似乎要把我吞进肚里。我没有躲闪,只是僵硬的和她接吻。若是今天的一幕发生在十年前,那会是多么的浪漫;——可是,时光怎会倒流!房间里除了她的喘息声就是那哀怨的歌声。
“舒,答应我好吗?有时间再和我走一走十年前的那条路吧!”她近乎哀求地说。
“行,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好吗?”
“好,我等你。”她满意的笑了,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黄昏的古城是那么的迷人,象宣纸上一簇簇活动的墨。她踉跄着走了,渐渐地消失在暮色了;我久久地伫立在湖边,直至黑暗把我淹没。
九个月后,我急匆匆地乘飞机回到老家,在医院的监护室里我又见到了她,她已判若两人,瘦了,没有了头发,眼睛更是失去了光彩。癌症、脑瘤、晚期,怎么就摊到了她身上?!她几次努力的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她久久地望着我,嘴角露出一丝的微笑;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渐渐的失去了温度……
天又下起了雪,雪花漫天飞舞。在那条废弃的公路上,留下我两行寂寞的脚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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