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悲情芦苇荡金艮

发表于-2008年01月21日 晚上8:24评论-1条

悲情芦苇荡

——金艮

广袤的松辽盆地大草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还有很多地块基本上处于原始状态。草原,芦苇荡,湿地,水泡等还很少有人类光顾。在这里,一场轰轰烈烈的工业基地建设大会战如火如荼的展开着。在附近省份的农村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被招集到这里,有上海知识青年,有天津知识青年,有哈尔滨知识青年等一千多人,进行一个重要项目的建设。基地总指挥部下设四个大队,每个大队三个连队,每个连三个排,每个排住一栋墨绿色军用帐篷,全部部队化管理。 

第三大队比其他大队特殊,因为只有这个大队有女知青。下属三个连——7、8、9连,每个连都有一个女子排。 

这里的夏天是美丽的,基地周围的草地与芦苇荡里,有天鹅,丹顶鹤,野鸭,鸬鹚等,还有野狼、野兔、狍子、狐狸等,各种小鸟吟唱着人类永远也无法比拟的美妙歌声。比人高很多的蒲棒草,片片象利剑,大片大片的芦苇随风飘荡,水泡里的鱼不时的跃出水面,搅碎了清波。这里的夏天也是难熬的,因为蚊子又多又大,有一公分那么长。每吸一口血,都会咬掉一块肉。所以,每个人的床上,都挂一顶蚊帐。 

晚上八点多,八连指导员魏文革吹起了紧急号子,看他那憋红的眼睛和鼓胀的两腮,仿佛能把那铁哨吹破裂了,更让人感觉到可能又有重大政治事件发生了。知识青年们心里唠叨着:就今天晚上没开会学习,轻松了一点,刚要睡,就又集合了!什么事这么急啊?国家又发生什么事情了?疑惑中,男女青年们从帐篷里跑了出来;有的在草原中溜达,也马上跑了回来。 

“报数”!不到四十岁的马连长看着在水银灯下集合、列队完毕的队伍说。 

“1,2,3,4,5…………”。 

“报告,一排全部到”。排长闻章说,他是上海人。和他的名字一样,也的确能写批判性文章。手拿手电筒,凝视着正在栽培他的指导员。 

“报告,二排少一个人。”排长王天林用天津口音说:“龙宾没来”。也拿着手电筒。 

“报告,女子排也少一个。”女排长闯闯说,她是哈尔滨知青,本来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雅梅”,但是,为了表明是革命闯将,就改了闯闯。“周华没来”。也有手电筒。 

“啊?又是他们俩?”魏指导员刀条脸立刻发青。“谁知道去哪里了?”说完,用手电筒指向队伍。 

“报告”,一排长闻章和女子排排长闯闯异口同声的说:“我看到他们俩到那边芦苇荡去了”。虽然很多青年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好象是叛徒的闻章与闯闯,但是,已经是预备党员的他们觉得那是对他们先进的革命性与荣光的嫉妒,所以,对那些眼光不屑一顾。人群中传来对他(她)俩的骂声,虽然声音不大: 

“马屁精。” 

“就知道往上爬!” 

“瘪三”!

“又去谈恋爱!还敢谈恋爱!是狗改不了吃屎。”魏指导员说。“看来,以前他们的检讨是假的,批判也不够深入,没有触及他们的灵魂!必须让他们在心灵深处爆发一次革命了!”指导员脸色更难看了,本来就显得很老气,一生气,三十多岁他像四十多岁。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无限忠诚所产生的对这种“悖逆”事情的愤恨,使得他单薄的身躯颤栗着。“今天紧急集合,就是要传达一个最重要的社论《在无产阶级专政下,抵制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还顶风上!可见其狼子野心!”。说完,他看了一眼正摆弄手电筒的连长,似乎想征求一下意见,瞬间,觉得没必要,就又说:“不传达了,抓典型去!一排在左边,二排在右边,女子排正面突击,捉拿他们两人。立即前进!” 

“立即搜索!”马连长不得不下命令。 

五道光柱在芦苇荡中搜索,青年们跟在后面,有啊啊喊叫的,有大骂的,忐忑不安的。野鸭和鸬鹚等被吓的飞向黑暗的天空,小鸟也惊叫着。包抄完了一片芦苇荡,没找到,又去包抄另一片。终于,五道光柱集中在了手拉手的龙宾与周华身上。 

“押回去!”指导员命令,然后接着说:“全体到一排宿舍,开批判会”。 

一排宿舍的帐篷,比其他排的宿舍帐篷大一半,留有一块空地,就是为了全连在一起开会用的。有一办公桌,两个长凳。魏文革指导员和马连长坐在办公桌跟前。指导员瘦削的脸是义愤填膺的阶级斗争颜色;马连长沉闷与无奈的神情,那张宽大紫色的脸显得沉稳与坚韧,两腮的肌肉因为不停的咬牙而抽动着。 

龙宾和周华站在办公桌旁边,低着头。他俩都是哈尔滨知青,偷偷的、像贼一样的恋爱很久了。以前经常半夜去“压草原”,也经常被发现,批判了好几次了。可是,缠绵的爱没有让他们停止偷偷的约会,虽然指导员气愤的组织批判了多次。龙宾不算高大,也不算健壮,给人的印象身体以及身体上的一切零件质量都是中等的,也包括相貌。但是,脸上有一种坚毅与倔强。周华呢,也不算很漂亮,身材丰满----这是这个时代的标志美,因为这个时代崇尚体力与健壮。 

“同志们,批判大会现在开始。”指导员站了起来,右手按在桌面上,左手挥舞着。“龙宾和周华很早就染上了资产阶级的生活习气,忘记阶级斗争,忘记社会主义的根本,忘记世界观的改造,忘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宗旨。谈情说爱,大胆妄为,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经过几次的批判,还没有改造好世界观,实属屡教不改,目无纲纪。现在,无产阶级的革命青年们,拿起革命的武器,深揭狠批、打倒搞臭这两个败坏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风气的人!批判发言开始。谁先发言?” 

“我先发言”。一排长闻章用他那不象男子汉的声音说。“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是一个毒瘤,蚕食着我们革命青年的肌体。谈情说爱,就是毒瘤!龙宾、周华你们必须认清错误,不要执迷不悟了!”上海的口音,显得语音不清,没有力量。但是,他的神态却很激昂,致使很白净的书生脸的肌肉不停的蠕动,有些营养不足的身体也颤抖着。 

“你放屁!”龙宾看着一排长大骂道。“你爸妈不谈恋爱能有你啊?”龙宾以前被批斗的时候也骂骂咧咧,不服,就是不服,只是草草的写了几份检查。 

“你……你”指导员愤怒的说:“低下你的狗头!还谁发言?” 

没人说话。 

会场出现了暂时的压抑的平静,继而,出现了嘈嘈杂杂的骂声。“看你那熊样!”哈尔滨青年外号叫“大阎王”的骂道。旁边的上海知青外号“孙猴子”听到了,白了大阎王一眼,因为闻章是他的老乡啊。随后,大阎王举起和孙猴子脑袋一样大的拳头又骂道:“怎么?不服啊?。孙猴子吓的不敢看大阎王。 

“这是嘛事啊?嘛事啊?”。天津知青大宝也骂着,然后,他手插进裤兜里揉搓着写好的情书,出汗的手把写给暗恋很久的准备找机会送给小巧漂亮的刁秀娟的情书揉搓的粉碎。 

“妈的!”这个声音很大,被魏文革指导员听见了。 

“谁骂人?啊?站出来!”指导员大喊着说。 

“报告,是我。”哈尔滨知青外号“独眼龙”的江山说,他站了起来,挺着干瘦的身躯,眨动一只能眨动的眼睛,因为左眼睛小时候眼球就被摘掉了。 

“你骂谁呢?啊?”指导员说。 

“我骂蚊子呢,咬的真疼啊”。其实,独眼龙江山的那句骂人话是一语双关的,虽然真的有很多蚊子在咬他。 

“啪,啪”!也许是江山的提醒,指导员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和胳膊上也有很多蚊子,并且咬的也很疼;所以,他拍打着肚子快要涨裂的蚊子。拍打的地方,是一片血迹。 

“啪,啪”。下面都在拍打。 

“下一个,谁发言?”指导员又说。 

“我说”。女子排长闯闯说,走到前台,直挺的站着,并且整理一下她的男式草绿色军装,还捏一下风纪扣,感觉一下是否系牢。虽然她感觉很热,但是从来没有脱下过这身军装----除了睡觉的时候。“谈情说爱会丧失革命斗志,忘记阶级斗争,是对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抵触和反对,我们革命青年坚决不答应!”说完,她捋一下自己两条黑粗的辫子。其实,她和龙宾以及周华是老同学,一起上山下乡,一起来到这个基地。但是,坚定的革命信念使得她必须与他们划清界限。 

“别胡扯了,你爸和你妈不在一起睡觉能有你这个骚货啊?得瑟啥啊?”龙宾眼里充血,因为这是来自同学的批判啊,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批判了。周华踢他一脚,提醒他少说。可是,他坚挺一下腰杆子,梗一下粗壮的脖子又说:“你妈搞破鞋你不知道啊?咱们同学都知道。装啥啊”。 

面对这样的羞辱,闯闯没有感觉到意外,因为这不是龙宾第一次这样骂她。即使是一个肥大的蚊子已经死盯在她的脸上,她也没有去打——体现革命小将的坚强意志。 

“你住口!流氓!”指导员用拳头砸一下桌子说。“龙宾态度极其恶劣,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迷恋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顽固不化!流氓成性!下面,继续批判发言。” 

半天没人发言,只有下面的漫骂声和蚊子的嗡嗡声。 

空气是窒息的,暗淡的光是凝固的。 

作为二排的排长,王天林看着指导员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得不说几句,虽然他很不想说。短粗胖的他走到前台,想了半天说:“我喊革命口号吧,大家一起喊。”然后,他举起拳头高呼:“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打倒资本主义!”虽然下面的人随和着,但是,声音不大,软软棉棉,没有激情。 

“下一个,谁发言?”指导员撸着青筋直暴的干瘪的胳膊说。革命热血充涨的青筋,似乎比他的胳膊还粗。 

寂静,偶尔些许嘈杂。 

“下一个”。指导员不耐烦的喊叫着。 

不知道谁把外号叫“小结巴”的天津知青推了上来,小结巴战战兢兢的站在前台,显得不知所措。他看着龙宾和周华,好一会才说:“这是嘛……嘛事啊?……你们谈……谈情说……说爱,好……好啊……好……”他说到这里,张着嘴,啊不出下文来。大家都替他着急,可是,指导员沉不住气了说: 

“什么?谈情说爱好啊?好什么?说?”然后,指导员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吓了小结巴一跳。 

“好……,好啊……好……”小结巴脸憋的通红,嘴直嘎巴,但是还没说完。 

“好什么?好……什……么?!”指导员说完好象也喘不上气了。 

“好……,好……”小结巴快断气了。 

“好什么?快说!”指导员锤打自己发闷的瘦窄的胸膛说。 

“好……,好……”小结巴的眼泪都憋出来了。 

“到底好什么?快说!”指导员由于半天没呼吸,造成体内缺氧,快要站不住了。 

“好……,好让我气愤!气愤!”小结巴终于说出来了,他的小圆脸已经憋紫了。 

然后,哄堂大笑。指导员气的坐了下去,大口的呼吸着,以补充氧气。马连长也哈哈大笑,然后说:“开会到此结束,明天还要上班。散会”。 

“等等”。指导员没好眼神的看了一下马连长说:“龙宾和周华继续写检查,从灵魂深处彻底反省,必须深刻。散会”指导员说完,就抽打了自己一个很响亮的嘴巴,引来了知青们的狐疑的目光:哦,原来是拍打蚊子呢。 

基地的夜晚真是蚊子的世界,一团一团的蚊子群在水银灯下翻飞着。一条被推土机推掉了草皮的宽大土路,两旁整齐的安扎着一栋栋的帐篷。黑夜,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很长,或许是墉懒的太阳的缘故吧。要想掀开夜幕的一角,觉得是那么的艰难。而帐篷里的心,并不是都在静谧中安然着,还有时刻警惕着的。 

“周华怀孕了”!是女子排副排长、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基地指挥部政治部副主任的妻子、肥胖且有点臃肿的李丽发现的,革命的激情使得她一夜未睡——用她那高度警惕的革命红心和目光观察着周华的一举一动。早晨刚起来,她就把这重要情况报告了闯闯。作为重大事件,闯闯也报告给了魏指导员。指导员也迅速的报告大队教导员。大队教导员又报告给了基地政治部,基地指挥部极为重视,把此事件列为重大政治事件。掀起一次革命高[chao],让知青们进行深入的世界观改造。 

龙宾知道周华怀孕之后,并没有感觉到震惊,只觉得应该多一份体贴与关怀。但是,他们无法在一起,也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中午不休息,跑到芦苇荡拣野鸭蛋,抓鱼,用火烧熟了,然后通过别人送给她。可是,却被女排长闯闯没收,交给魏指导员。“王八吃秤砣——铁心了!”指导员狠狠的说。“看来,还没触及到他们肮脏的灵魂,还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抗。要继续批斗,批倒批臭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他思索着,这事件已经严重的影响了连队的思想政治工作,更影响了他的仕途。他大口的抽烟,烟头已经燃起火苗,仿佛他要把这种阶级仇恨在烟头中烧成灰烬。在脸上漂浮的烟雾,熏炝着他,不停的干咳,炝出的泪水从眼角溢出,在那干皱的蜡黄的刀条脸上流着,泪痕中,泛着阴森的光。他摔掉了烟头,使劲的用脚踩着,自语道:“妈的,进一步开展批判”! 

一大队二连指导员找魏指导员来了说,要把龙宾和周华押到他们连队,进行批斗,教育知青,加强世界观改造。魏指导员很高兴,同意了之后,龙宾和周华被押解过去接受批判。 

随后的日子,他俩又被押解到其他连队,进行轮番批斗。 

在四大队的一个连队批斗时,周华被一个天津知青又高又瘦的“大马猴”踹了几脚,这种仇恨起源于大马猴曾经被哈尔滨知青打过,所以,他公报私仇。“妈的,我整死你!”龙宾为了保护她,把那个大马猴的鼻子打塌了,满脸是血。 

这下炸窝了,天津知青们冲向前来,就要打龙宾。可是,哈尔滨知青也冲了上去,形成了两大派别对峙。一个个虎视眈眈,还有的拿起了镐和铁锹。上海知青有的加入了天津知青行列,那是因为平时基地分为三大派别,经常集体斗殴。哈尔滨知青打人狠,气势名列前茅;天津知青敢于迎战,不畏强*而名列第二;而上海知青次之。最后,首长们站在两派中间,在严厉训斥下,一场冲突被压下了。 

“怎么了?周华被踢坏了!流血了”。独眼龙江山惊叫说。 

龙宾蹲下抱着周华,看着从裤裆和裤脚流出来的黑紫色血,满脸泪水。“呜……这帮bi养的,真狠啊!呜……”他抹了一下眼泪,嗖的起来,拿起一铁镐就奔向“大马猴”,“我非砸死你这个狗东西”。 

他被同乡的知青拉住了,因为,不拉住,肯定会把大马猴砸个脑浆迸裂。 

周华流产了,但是,没有让她休息。因为魏指导员说:“这是英勇的革命小将打掉了资产阶级思想的根,净化了周华的心灵;也使这块红彤彤的大地上少了一棵资产阶级幼苗”。 

周华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工地,她是架子工,几次晕倒,也没得到女首长的同情,反而招来排长闯闯和那个肥胖的满脸横肉的排副李丽的鄙视与训斥。 

轮番批斗并没有什么效果,魏指导员感觉到革命工作没做好。尤其是,这两个人至今没有悔改,也没有写深刻的检查。这还了得,简直是对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挑战。要想办法,不批倒批臭,决不罢休!于是,在晚上,指导员又组织了批判会。 

“今天继续开批判会。龙宾与周华的性质已经改变----他们在顽抗,他们敌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成为了反革命分子!所以,大家要踊跃发言,狠狠批斗”。魏指导员说,神情显得严肃,刀条脸紧绷着,惨白的脸仿佛面部血管的血已经停止了流动。 

龙宾和周华站在前边,虚弱的周华几次摔倒,被龙宾扶起来。偶尔,他用冒火的眼睛看着指导员。 

“谁第一个发言?”指导员抽着烟,兰色烟雾在他那有些凶狠的脸缭绕。 

“我。”女子排长闯闯走到前面说:“东风吹,战鼓擂……”。都是那些反复过的陈词滥调。每次开批判会,第一个发言的不是闯闯就是闻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一排长闻章细声细语的用毛主[xi]语录做开场白,然后又说:“谈情说爱,是腐朽的资产阶级世界观,是……”。也没什么新词。 

“下一个。”指导员说了半天,也没人上来发言。就把目光死死的盯在二排长王天林,因为他觉得每次第三个发言的应该是王天林。王天林读懂了指导员的目光:你是排长,必须表明立场。所以,他也开始发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灵魂深处的大革命,要荡涤一切污泥浊水……”。 

再没人发言,只有拍打蚊子的声音。 

周华实在坚持不住了,龙宾就搀扶着她。指导员喝令他撒手,他搀扶得更紧。指导员眼睛里冒蓝光,命令闻章和闯闯强行把他们分开。可是,看着龙宾喷射火焰的眼睛和扭曲的脸,他们胆怯了。指导员继续鼓动发言。马连长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低头抽烟,把那头淹没在烟雾里。 

“干啥啊,想把人整死啊?”哈尔滨知青“大阎王”气愤的说道,然后挺了一下他那宽阔的胸膛。 

“怎么?你想造反啊?”指导员腾的站了起来说,“是不是也想被批斗?” 

“批就批,能咋的!”说完,大阎王就走上前去站到了龙宾与周华旁边,又接着说:“不就搞个对象吗?多大罪过啊?往死里整?都不搞对象不就断子绝孙了吗?断子绝孙还怎么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你……你散步反革命言论!”魏指导员脸铁青,用手指着大阎王哆哆嗦嗦的说。 

“对!我就说了,能咋的?你批斗我吧”。大阎王说完就去和龙宾一起扶着周华。然后,又说:“你魏指导员有本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搞一百年,都他妈别谈恋爱——最后一个人都没有了!你他妈的也断子绝孙了!”说完,扬起那两道象大刀片似的眉毛。 

“你,你……你简直是现行反革命!”指导员气的咬牙切齿。 

人群躁动起来。 

“就是,太过分了!还批嘛啊?批嘛啊?人都快不行了。”天津知青大宝也喊着。 

“你也上来。接受批斗!”指导员双眼快冒出来了,指着大宝说。 

“批就批,算嘛啊?”大宝走到前台。 

“人都快被折磨死了,还批斗什么呀?瘪……”,上海知青孙猴子也看不下去了。 

“你也上来,接受批斗!”指导员对孙猴子说。 

“就……就……就是,这是干……干……干嘛啊?批……批的好……好……”小结巴又憋住了,嘎巴嘴说不出来。站在小结巴旁边的一个哈尔滨知青林大虎攥着拳头,怒目圆瞪说:“好你妈了个蛋!” 

“好……好……好残酷!残酷!”小结巴说完,用很委屈的眼光看着要揍他的林大虎。小结巴也被指导员叫到被批判的前台。 

“你别用你那狗眼睛看我,我也上去接受批斗!能咋的?”。独眼龙江山走向前台。 

下面动乱起来了,骂声四起。 

“妈的,往死整人啊!” 

“你嘛的,这是嘛事啊?” 

“瘪三,瘪三”。 

…… 

指导员看着反对他的知青越来越多,一个一个的都揪到前台。没被揪到前台的,自己走了上来:“你别费事了,我们也上来接受批斗”。他们说着,就都到前台了,黑压压一大片。没到前台的,剩下的不多了,还有的想上来却没敢移动脚步,有的干脆躺在了床上。只有闻章和闯闯正襟危坐,看着指导员。被批判的人,大大的超过了批判者,三地知青也抛弃了派别意识与仇恨,都为两个人鸣不平,互相手挽手,无论男女。并且,把龙宾和周华包围了起来。 

“都回到座位上去,妈了个巴子的”。马连长说。他也没理会指导员那不满意的目光。可是,知青们没有回到原座位,等待批判。 

“反了,反了!你们是造革命的反!”指导员气的浑身发抖:“散会!明天要求基地政治部介入,必要的时候,要求解放军来镇压!散会!”他知道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只好宣布散会。 

第二天,政治部果然派来两个人,并且要求魏指导员,把龙宾和周华隔离审查并分别看押。 

周华被女子排的两个进步知青看管着,一个是娇小白嫩的刁秀娟,一个是高挑秀气的吴云,每走一步都不离开。 

看押后的第三天下半夜,已经接近凌晨,趁刁秀娟和吴云坚持不住而睡着了的时候,周华走出了宿舍。事实上,刁秀娟和吴云表面看管的很严,内心早已反叛,经常趁正副排长不在给周华烧热水喝。 

周华踉踉跄跄的走出基地,东方已经泛白。 

季节,已经到了初秋。草原上的野花大都凋谢,早期生长的花草,已经开始泛黄,不知是证明成熟还是显露自己无奈的衰败。低洼处的芦苇荡,芦苇已意欲扬花,在有些寒意的秋风中,摇荡着,瑟瑟作响。但是,芦苇和坚韧的蒲棒草一样,不想随风飘荡,执着而坚强的把力量和意念伸向蓝天。蒲棒草象一个个坚强的斗士,利剑直刺云天;芦苇不失娇柔与坚强,虽然被风吹着,但是,从不放弃向上的理念与决心,自身坚挺的力量总能战胜风的拉扯,而笑对天空。似乎昭示大自然,万物都是向上的,也必须向上;低头的时候有,但是,那必须是成熟了之后在感谢大地时。深处的水泡里,水鸟已经开始觅食。小鸟叽叽喳喳,抖落满身乜气,准备起飞叼食喜欢的昆虫。 

周华拖着虚弱的身体向芦苇荡走去,摔倒了,就爬。前方在召唤,是芦苇荡深处的召唤,也是水的召唤。她鼓起最后的力量站了起来,向深处走着。她手中拿着爬的时候采来的残败的野花,不时的回头看着让她恋恋不舍的后方基地。有的时候她倒走着,但是,那也是她此时心中的向前。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有血和气体从泪腺中泻出。她走到了水泡里,虽然很凉。一步一步的,一点一点的往深水里走,还不时的划几下水面,致使平静的水面以她为中心,扩散着层层涟漪。水面,已经到了她的脖子,她还坚定的走着;水面到了嘴,她尽情的喝着;水面没过了头顶,她消失在水里。 

芦苇荡,被风摇曳的沙沙响的芦苇荡。水鸟在上空悬停,看着水面冒出的一串串气泡。 

“报告,周华今天凌晨逃跑,不知去向”。女子排长闯闯早上六点就向魏指导员报告说。 

“集合队伍,立即搜查!”指导员没有理会正在准备安排工作的马连长说。 

在紧急哨声中,还没有洗完脸的扔下毛巾,吃完饭的知青们扔下饭盒,集合在一起了。 

“同志们,顽固不化、与文化大革命为敌的周华逃跑了!”魏指导员义愤填膺的说:“二排长王天林,你让两个有坚定革命立场的青年看押住龙宾,其他人立即到芦苇荡搜查。一旦发现周华,立即捉拿!” 

在水泡中央,全连人看到了漂浮在水面的周华。 

“命令:会游泳的知青立即把周华抓回来”。指导员双手叉腰说。 

其实,指导员没下命令之前,就有很多人进入水中,哈尔滨的、上海的、天津的等知青哭喊着去救周华。 

这个时候,龙宾冲过来了。“周华!周华……”跟在后面的两个看押他的人,抹着鼻血喊着:“龙宾你站住!站住!”然后,龙宾直奔水中,把已经快要被知青托上岸的周华抱在怀里,大哭着,因为,周华已经死了。上岸之后,指导员怒不可遏,命令那两个被龙宾打的鼻口穿血的革命青年把龙宾捆绑起来。可是,两个知青没有听他的。龙宾抱着周华走到指导员面前,把周华的尸体轻轻的放下。然后,左手抓住指导员的头发,右手拳“咣”的打过去,已经扭曲的没有人样的脸抽搐着,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大骂道“你个王八蛋,是你把她害死的!”指导员倒在地上呻吟着,嘴角在流血。这个时候,过来好多青年,好像要踢指导员。马连长看事情不妙,命令闻章和王天林把指导员抬回去,留两个人陪护指导员,其他的都进入工地。 

工地上,高音大喇叭反复的播送社论。虽然有那么多飘飞的彩旗和火红的标语,但是,看不出喜庆与激情。穿梭的拉运施工材料的车辆、推土机、搅拌机等的嘈杂声音和着震荡器尖叫且有些哀鸣的声音,使得知青们心情极其烦躁,似乎个个都置身于强大的噪音中,神经随时有被震断的危险,脑袋也随时有被炸裂的可能。 

政治处的两名同志,让魏指导员把全连副排长以上的人员召集到连部,并且把各个大队的教导员以及指导员都叫来,讨论周华死亡的定性问题。最后,采取大部分人的意见,尤其是魏指导员的意见:畏罪自杀!就地掩埋,不立墓碑! 

来不及或者也没必要通知周华的家人,基地政治部就要求尽快掩埋。三地知青帮助龙宾把周华埋在了她溺死的水泡边上的高岗土包上。 

龙宾跪在周华的坟前,无论是曾经被哈尔滨知青打过的上海知青,还是与哈尔滨知青血战过的天津知青,都在周华的坟茔周围跪着,哭泣着,撒着采撷来的残花败絮。 

“呜……啊……呜,周华,周华啊呜……”龙宾哭的震天撼地,放开嗓子,把浑身的力气都结集在喉咙:“呜……周华啊,啊……呜……”号啕声与芦苇荡低沉浑厚的哀鸣交织在一起,天失色,地颤抖。 

芦苇荡在劲风的吹抚中,也许是叶子与叶子的碰撞与摩擦,唰唰作响,瑟瑟哀鸣。一阵更大的风袭来,发出隆隆的号啕的声音。各种小鸟,在这大草原上难得一见的黑土坟茔的上空,盘旋哀叫;不远处的泡子里,传出水浪拍岸、浪花破碎的声音。水面上,偶尔显现着从深水处暗流涌动传来的水花,虽然即刻消失,但是,另一种涌动接至踏来。仿佛那股力量,永远也不会让水面平静。即使是野狼也在嚎叫着,不知道是悲天还是泣地。本来太阳把光辉开心的撒向芦苇荡,可是,看到这种情景,心境立刻淡然,扯过一片大块的乌云,洒下无数串泪珠。 

芦苇荡在雨中悲戚的呐喊,呼号的声音在水面和地面传播着,象扩散的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涟漪与电波。 

不到半个月,魏指导员提拔到一大队当教导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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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暮色残阳点评:

悲情的故事,给人以浓浓的感伤。
对于那样的一个年代而言,谁是谁非谁又能真正说的清楚呢?
问候作者,期待您的更多佳作。

文章评论共[1]个
金艮-评论

感谢暮色残阳的点评,问好。at:2008年01月21日 晚上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