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春的人都知道辞灵宫是殡仪馆的前沿,人在死亡之后由灵车直接从医院或家里接到这里,人们在这里停灵、守灵举行告别仪式,而我很有幸曾是这里的一名工作人员……
“呜…呜…妈……”
“家属请节哀,请跟我到这边办一下手续。”
我,做为辞灵宫唯一的男引导,正面无表情的安慰着家属。
也许对于很多人而言失去亲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可是做为一个从事殡葬行业的人来说,每天都在面对这般场景,早已变得冷静许多。
“请确认时间在这里签字,出殡前一天下午四点之前结清账,结账时准备好死亡证明原件和户口注消证明的原件。”
说完这句话我知道这一单业务结束了,心里些许有些沉重,并不仅仅因为已经是腊月。
东北的冬天可恶而美丽。
地处外环的空旷位置,每每天空飘飞雪花的时候是那样的安祥,似乎真的可以掩盖所有的悲伤和寂寞,只是在安祥的背后往往埋藏着的是凛冽的恐怖,因为空旷而更显阴森。
“项左,准备开会!”
“噢,知道什么事儿吗?”
“还能有什么事儿啊,马上过年了,肯定是安排假日值班。”
话声刚落,就听到远处值班长的喊声:“全体到会议室,1号门留陈彦”(1号门是引导科的工作位置,一般家属会先来到这里办手续)
没有回答,只有凌乱的脚步声和一个又一个白衬衫中间夹杂着的黑领带。我们整日就这般模样穿梭在一具又一具尸体的身边,听着“保鲜柜”开启、停止、开启的重复声音。
班次很快就分了出来,很荣幸我是除夕夜。
“项左,真羡慕你啊”
“臭师傅,你还取笑我啊”
“没开玩笑说真的,你不知道‘逢年过节不死人’吗?那天你肯定轻松。”
“还有这样的说法啊,还真没听过”
“看吧,还是我这个师傅好吧”
“是,是,师傅要不我跟你换换”
“我才不干呢,人家有事儿,真有事儿!”
“呵呵,跟你开个玩笑,我才不换呢。”
“说真的,你那天晚上多跟陈师傅一起呆着吧”
“怎么?”
“没什么,反正就你们两人嘛,呵呵”
从小师傅不自信的眼神中隐隐地感觉到什么,只是又不那么确定,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吧。
……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少,只能说明年真的近啦,大多数人都已经开始窜休啦。今天是除夕!
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多的分别,一个人在外地,身边没有什么亲人,过不过年又有什么分别。
夜很快低垂下来,今夜雾很大。
“项左,听说你是一个人在这边啊”
“啊,考学考到这边的,毕业就不想再回去啦。陈师傅,我听说你干这个干了十多年啦”
“快二十年了吧”
“你不害怕吗?”
陈师傅瞪了瞪我,我自知语失,尴尬地笑笑。是啊,一个从事殡葬的人怎么可以说“害怕”这样的忌语呢。
“刚开始的时候当然害怕,那时候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吧,时间长了,慢慢就习惯啦,你看我这么多年不了过来了吗,年轻人火气旺,没事儿”或许是看出我的紧张与尴尬陈师傅赶忙转了话题。今夜只有我们两个人。
“陈师傅,平时过年都是这样的吗?”
“过年嘛向来都是很冷清的,过一会儿上面的领导会下来‘慰问’,等他们走了就没什么事儿啦,跟平时一样”
从上班到现在没有一单业务,这跟平时二、三十单的业务比起来很是让我不习惯。难道小师傅所说的“逢年过节不死人”的俗话是真的。
百无聊赖地与陈师傅闲谈间,外面传来的汽车的鸣笛声——来尸体啦。
我跟陈师傅一前一后迎了出去,陈师傅负责推车把尸体接下来,我负责记清开车的师傅。
伴着推尸车轰轰的声音,一行人哭天喊地的呼唤声所随之而来。看也不用看我就知道送来的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不轻。
哭的最凶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妇女,几度拉住推尸车想要冲上去,在其他家属和我的阻拦下才没有造成混乱。
一面安慰家属的情绪,一面带领家属选殡葬用品。陈师傅已经把尸体送到家属选择的房间里面,正是紧挨着停班室的“玉凤殿”,因为明天就是阴历初一,所以家属要求连夜进行遗体美容,初一早就出殡。
家属走后,陈师傅似有似无的跟我说着话,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帮忙,因为故者是车祸过世的,遗体美容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的,而且真的是需要帮手。
我很紧张,又经不住这样的诱惑,暗下决心,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一跺脚主动提出帮忙。
陈师傅先是一楞即而又欣慰地笑了笑,淡淡地说了句:“走吧”,我便像受了控制一下跟着他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进了“美容室”。
“遗体美容室”其实就在我工作大厅的斜对面,如果有新尸体来我也是可以知道的,所以不用担心会影响我的工作。
我感到自己的手中很潮,虽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尸体还是头一次。当陈师傅撤掉尸体身上的布的时候我还是紧张得头皮发麻,听到自己嗵嗵地心跳声。
一个圆形,一个弧形,一个,一个项左完全没有办法形容出形状的头颅,完全充斥着项左整个眼球的,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头.右侧头顶很饱满,左侧的头从顶部开始陷入面颊中,是完全的凹了进去,鼻骨裸露在外,左眼完全没有了,右眼紧闭,似乎从眉宇间显现出生气的神态,嘴唇却完好,除此之外,尸体的颈部好像完全的断掉了,头成九十度角与脖子垂直。
尽管对尸体真实面貌有千百次的揣测和推想,可是却从来都不曾想到竟会是如此诡异。而此时身旁的陈师傅却如老僧入定般的从容自若,甚至没有看项左一眼,一面抚弄着尸体的颈部一面对项左说:“把盒子里的‘连线’给我”。
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身子如失魂般僵直着动弹不得,眼睛紧紧地盯着尸体的头部无法移动。
见我没有什么动静,陈师傅才抬起头来,看到我惊恐万分的样子,自己动手拿出了“连线”。一面给尸体颈部做支撑一面对我说:“很惊讶是吧,最开始的时候我跟你的感觉是一样的,我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一种情况,从来没想过人死后可能是这种样子,我也很害怕,可是那时候我更多的是悲伤,因为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人是我的父亲,他成了我正常独立工作后的第一位对象,也是车祸……你可以把他想象成一个你曾经很熟悉的人,试着他生前的音容笑貌,这样会好过的多。很多人认为我们的工作很脏,但我觉得这是很神圣的事情,无论我们认不认识他,他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是我们的亲人、朋友,哪怕是不认识的人,至少都曾经与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们不得已的离开,我们应该尊重他们,婉惜他们的先去,同情他们家人的悲伤,如果你真的可以这样想你的心情会放开很多。”
我没有说话,仔细回味着陈师傅的话,眼前的这个面目全非的人曾经是我的亲人、朋友或者是共同生活在同一位城市的人……
说完这些陈师傅伸出一只手用美容钳挑起尸体头部的面皮,将头骨填充体放进尸体头部残缺的位置,很认真很仔细,前前后后弄了很久,然后将面皮尽量平整拉抻为了的做下一步做面皮结合术的准备。这次不等他说话我主动拿出了“遗体美容胶”(专用于尸体皮肤贴合的一种胶体,贴全之后在表面上几乎看不出太大的纹里,比起过去的缝合技术效果要好得多)送到他手上,他没有接,我看到他一手左边一手右边正整齐地对着面皮,我把胶放下,又自己的双手接过陈师傅刚刚接触的位置,接触的感觉很硬很凉,尽管手还是有些抖但已没有先前的紧张,我闭起双眼,眼前尽是过世奶奶的面容,想起她去世时的样子,心里很悲痛。
“放手吧,可以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陈师傅已经完成的尸体面部结合术。
完成头颅修复术之后,尸体看起来比原来要“漂亮”多了,至于还个脑袋的样子啦。只是这样子还不行,还需要“化妆”。
打开“粉盒”里面只底粉就有好几种不同颜色,只见陈师傅拿出一盒看起来油质多一些的粉开始均匀打到尸体面部,不等完全干透马上拍上干粉,之后又开始画眉,往嘴里填充海棉,每一个步骤都很认真很仔细,丝毫看不出是在给一具尸体化妆。
三个小时过去了,完成了全部过程,我和陈师傅一同把尸体推进了“玉凤殿”。
出来后我和郑师傅一人一根站在门口抽烟,许久都没有说话。夜更进深沉,寒冷阵阵袭来。
“进去吧,外面冷。看来今天是没什么别的活儿啦,没事的时候你在沙发上闭眼休息会儿吧,别干耗着。”
“唉,师傅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来车了我叫你。”
面送着陈师傅进了休息室,我也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吧,我朦朦胧胧中隐约听到后方的走廊里有走路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陈师傅的皮鞋声音,有些细微似乎是拖着脚在走路。一个激伶,我猛地张开了眼睛。立起耳朵仔细地听听,的确是有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嚓…嚓……”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朵。
我紧张的神经一下子被挑动起来,呼吸急促,紧紧靠在沙发靠背上,细细听着……
声音由远及近,到与沙发转角的位置又转了回去,就这样不停地在走廊中来回移动,几次象要从沙发转角处出来,却又都没有。我悄悄地爬到沙发下面,伸出脑袋想知道这声音到底是哪个“殿”里的出来啦。我不是迷信,只是师傅说人应该懂得避讳。很多还不能用物理现象解释的事情,我们都不能否认它们的存在。
看不太清楚,只是透过“殿”中灯光(凡是有尸体的“殿”都不关灯,而且需要开门通风,“殿”都分里外对向两扇门,从走廊进去可以直通外面)可以看到是一双黑鞋,可以确定是寿装鞋,而且可以看到寿衣外套,除此之外看不到更上面。
一瞬间,血液倒流,差点忘了呼吸,因为那双脚越来越向我靠近,此时在想从沙发下面爬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啦,而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更不想惊动它。我能做的只是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和鼻子,尽量不让发出一点声音,那双鞋移动到陈师傅休息的房门口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想进去却又不能进去,我想起来,我们这里每个休息室的房门上都有佛号,可能它也是有所顾忌吧。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只是很担心陈师傅,怕他出来正撞上……
外面车灯闪烁,笛声四起,糟啦,又来尸体啦,怎么办呢?
笛声不等人,外面的司机都已经下来了,来不及想了,硬着头皮爬起来迎了出去,在经过沙发转角的走廊时还是禁不住用余光看了看那边,一个身材不高,微胖的黑影,是完全的黑影,因为它完全的挡住了光,没有影子黑影,穿着寿装没有影子的黑影急速移进了“玉凤殿”……
完成了这一单业务,我和陈师傅一同去卫生间,我试探地问:“陈师傅,做梦了吗?”
“做梦?”陈师傅看了看我,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是啊,做梦啦。”
看着我充满好奇的眼睛,陈师傅又补充到:“我梦到走廊里走动”
我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他也知道发生的事情,只是为什么看不出他的紧张,是早已习惯还是另有原由。
“不是说没有脚的吗?”
“呵呵,谁说有脚啊,那是真体当然有脚,你以为是魂啊”
见我还是不明白,陈师傅所性挑明了直说:“刚刚走动的是尸体不是什么鬼。”
“尸体?”
“按常理说你是新来的我不应该跟你说太多,可是既然遇上了我就告诉你吧,它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感谢一下……”
虽然我仍不是很明白,但冥冥中心却感到无比的踏实,也许有很多事情我们不能左右,但我们可以尽量去改变,正如我们不能左右生死,却可以让死亡变得美丽……
东方已经泛白,除夕已逝!
这个小小的故事只是我工作生涯中的一个小插曲,在我殡葬采访录中还有更多感人的、恐怖的故事等待您的关注。好了,下次再见吧!
-全文完-
▷ 进入项左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