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我出家竟然是为了吃肉!
淄川地处辽东,贫穷的出名,别说孩子就连大人出门连件衣服都没有,又有谁家能吃上肉呢。好在这里气候很暖,没有什么太冷的时节,草草地裹个饰件就可以出门。
越是贫穷的地方人就越迷信,所以这里的庙、庵香火旺盛。
记得那个秋天很冷……
那年我13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家里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饥饿折磨得我快要发疯,在挖遍了山上的野菜,吃光了树上的果食,扒光了可以吃的树皮之后,娘终于咬了咬牙一跺脚对我说:“儿啊,娘送你上山!”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山上能吃饱!
娘所说的是山其实就是淄川的庙,按照当地风俗,庙都要建在比较高的地方,这样可以庇佑整座山。
日出东升,早早地我裹着个麻片,娘手里拿着个小包,里面是双新鞋(因为光景不好过,听说山上的和和尚、尼姑们是要经常出门化缘的),一前一后的缓缓地向山上走去。
迎山门的是一座名为“广渡寺”的寺院,娘提眼看了看,用又鼻子闻了闻,带着我接着往山上爬。
“不进?”我问
“不进!”娘答
“里面连点香气都没有,这是出的哪门子家,香火不旺又怎么能吃饱呢…唉”娘象是在跟我说又象是在对自己说。
日上梢头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到了“法光寺”,这回娘看也没看就带着我进去了。
寺不算大,但香气看似很旺,这时和尚们早做完早课正在打扫佛殿,娘领着我来到主持的屋里,卟嗵一声跪下便不肯起来。
我低着头偷偷拿眼眺着看那老和尚,正遇上他打量我的目光,心中一惊赶忙将头低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别看我才十三,骨瘦如柴,但个子还是很高的,身板也还算硬朗,那老和尚看了有一袋烟的功夫,答应收下我。娘喜极而泣,拉着我的手不停的嘱咐这嘱咐那的。
后来娘下了山,我终于吃到了有记忆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寅时起床,早课半个时晨,而后便是我跟着几个师兄开始到山上打柴或是下山化缘,这样的日子是以前我想都没有想过的,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是可以吃饱的。
日子久了,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偶有一日师兄们被师傅叫去了,只留我一个人下山化缘,这下终于有空可以回家看看娘啦。虽说娘把我送上山当和尚,但也是为了我能有口饱饭吃,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怨她。
三下五除于我就来到了以前的家,门有锁,邻告知娘在把我送上山的第二年就没了,临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可怜我儿没吃过肉……”
肉?肉是什么东西?娘说的是什么?打出娘胎从来没有肉的概念,也不知为何物,只是觉得娘临死还在说的东西一定是非常好的东西。
一路上除了心痛娘的死之外,满脑子想的就是那个叫“肉”的东西。
回到寺里我来到师傅的禅房,把今日之事如实对师傅相告,随即又问:“师傅什么是肉?”
师傅的眉毛狠狠的向上眺了眺,眯起眼睛斜了斜我,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吃肉?”
我一愣没明白师傅什么意思,傻傻地看着师傅。许久再没有说什么话,后来师傅就叫出去了。
只是打那天开始师傅在也没有叫我下山化缘,我的活就是到山上砍柴。天越来越冷啦,山上能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啦,每天我做完早课便叫大师兄轰出门上山打柴,不打够一捆柴是不能回来的,不然没饭吃不说还会挨打,我不明白师傅怎么一下子变得对我这样冷淡了。
再后来,听说山下开始破四旧什么的,上山的人越来越少了,自然寺里的光景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再后来寺里的师兄们也陆陆续续的走了,我呢下了山也没处去,留在寺里至少还可以混口吃的,就这样寺里后来就只剩下师傅、大师兄、三师兄和我啦。
我的活儿还是每天做完早课就去砍柴,夏天的时候可以在山里采些果子吃,到了冬天是最难熬的,山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啦,回到寺里还要看师兄和师傅的心情如何,心情好的时候还能混到口冰凉的食物,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能烧点热水,到了后来师兄们也不能吃饱饭,可想而知我的日子过得便更辛苦,很多时候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我都会仔细的盯着掉在桌上的饭粒的位置,紧张地盼望着他们不要捡起来吃掉……可就是这样的折磨我不但没死还活得很好。
出家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好过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就这样我跟着他们三个在寺里这么混着,直到那一天……
淄川下雪了,这是百年不遇的奇观,可想而之这个冬天对于我们这些没有冬天概念的人来说是相当的寒冷。
因为雪下得太大,所以今天我不用出去砍柴,便被指派打扫门口的积雪。刚一打开寺门,就见一个女的趴在寺门上,看样子是昏过去了,我哪见过这种架式,马上冲到师傅房里,接接巴巴地说了这个事,师傅带着二个师兄也很快出来看了看。
只见师傅瞧了瞧那女的肚子说道:“阿弥托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本寺虽然从不留女香客留宿的,念见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把她扶进来吧”得到了师傅的肯准,我和两个师兄把那个女的架了进来,师兄们又叫我去烧水,下了点米,勉强做了点粥喂给这个女的,原说出家人应该自律,但看那女的样子再不吃点热乎的东西就可能会死的,我们总不能眼看着人死在寺里,所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授不亲之礼说和佛忌,一个扶着女子的身子,一个托着下巴,另一个把粥一点一点喂了进去。
又过了一些时候,那女的醒了,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感激得痛哭流涕,随后我们便把她带到师傅那里。
关了上门我不知道她(他)们在里说什么,只知道大概又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三师兄突然叫我去做饼,虽然很奇怪,今日怎么舍得做饼,但既然是师傅吩咐的我也只得照做。
饼做好了,大师兄递给我两张饼告诉我马上去山上打柴,给我带了两张饼中午便不用回来。
没有多想我便出了门,反正今天可以饱饱地吃饼啦,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可是今天的我却出奇的有劲,因为我觉得那女的我很眼熟,细想想越看越象我娘,她也象我娘怀着我妹妹的时候的样子是个大肚子,越是这样想着手里就越有劲,太阳刚过午不久我便把柴捆好,想快点回到寺里,生怕那女的走了,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看到她总象是看到我娘一样。
寺门紧闭,香气袭人,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关了寺门,难道是因为下雪,管他呢,反正关上门暖和很多。
我把柴放到了杂房,鼻子里却闻到一种些许有些熟悉的香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以前肯定是闻到过的,只是都没有这样的浓重。
我伸着鼻子跟着香味走,很快便来到了厨房门口,这种香味像蛇一样紧紧缠住我的每一根神经,口水不停地涌出,虽然还没有吃到口但我相信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轻轻推了门进去,地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原来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在翻滚的气泡中隐隐可以看到白白的一节一节的东西,看着它们在我面前翻上翻下,每翻一下那袭人的香味便浸入骨髓,便人欲罢不能,我拿起了大汤勺蒯起了一块白白的东西连同汤一起放进了嘴里。忘记了烫的疼痛,只觉得自己快要飘了起来,从来也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汤香味纯,那白白的东西细滑而绵软,似乎不用嚼便烂了,我像失魂了般游荡在这种美味的感觉里,全然不知身后的变化。
“你!”
猛然回过神来,转身一看,师傅和二位师兄正瞪瞪地看着我,师兄们急得上来就打我,师傅却制止了他们。
他问我:“好吃吗?”
我手里仍然举着勺子,傻傻地点点头。
“好吃,你就吃吧”
我还是傻傻地看着师傅不敢动,师傅却笑了笑:“你来寺里也有四年了吧,为寺里做了很多事情,师傅也很疼爱你,把你看成是自己的孩子 ,今日做了肉,就是给你吃的,你吃吧,不要害怕。”
肉?原来这就是肉,竟然真的这么好吃,难道娘在临死的时候还不忘提到肉。来不及多想,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能放弃呢,既然师傅开口了,那还客气什么,转过身去又从地锅里不停地涝,我不停地吃不停地吃,耳边不断停来两位师兄吧嗒嘴咽口水的声音,我根本没有时间抬头去礼让,竟然整整吃了一锅。
吃下了整整一锅的肉,师傅我叫把所有殿里的香都点旺,之后把我叫到禅房。
“你虽跟了我几年却不曾得到法名,今日师傅就赐你一个法名吧”
“谢谢师傅”我心里很是高兴,毕竟有了法名才能算是真正的出家人哪。
“为师见你喜肉,就赐你法名‘常吃肉’吧,你看好不好?”
“好,好,师傅赐的名字弟子很喜欢。”
“恩,这样吧,以后你也不必去砍柴了,今日山下的人家又送来了几个小徒弟以后这等事情他们去做就好了”
“是”我不明白师傅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肉好不好吃啊?”
“好吃”
“呵呵,其实师傅和你的两位师兄也与你同感,那你愿不愿意与师傅和师兄们分享呢”
“弟子怎么会不愿意,师傅对弟子有养育之恩,弟子自当把师傅看到父亲般,师兄平日对弟子也多有照顾,有这等美味弟子岂可独享”
“好,好,为师就是看出你这份孝心,你没有叫为师失望,这样吧你日后尽管每日到山下去,多多引香客到山上来,最好是妇子和孩子,多多修善佛祖便会赐我们肉吃的,可是你要注意一点,千万不要让人看见你把香客带到山上来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叫香客…呃,现在山下不太平,不要惹太多麻烦”
“是,师傅”我明白师傅的意思,山下正在除四旧破迷信,这时候要是给山下的人抓住听说是要掉脑袋的。在说如果没有香客上山我们又吃什么呢。
“现在你去厨房帮你大师兄他们吧”
“弟子告退”
来到厨房,二位师兄都在,三师兄不满在说“刚刚吃得很痛快吧”
“是啊,我从来没吃过,原来肉这么好吃啊”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好吃?好吃就得好好做”大师兄也没好气的说。
“是”这么一说我才看见今天厨房放的东西很不一样,没有平时的饭和菜,菜板上放的都是一团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我想那就是肉吧,我伸手按了按很有弹性,看似很油。心想原来那个好喝的汤就是这个东西做出来的啊,真是神奇。
“你去叫那几个新来的把各殿的香都点旺,别叫他们来厨房”
“唉”出去吩咐了几个新来的孩子,我转身往回走,这才想起来,光顾着吃肉啦,怎么没见那个女香客呢,难道是下山啦?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有些不舒服,毕竟自己这么急着回来是想看看她呢。
回到厨房,我问大师兄:“大师兄,今天早上来的那个女香客,下山了吗?”
大师兄看看我说:“肉好不好吃?”
“好吃啊,我是说那个女香客……”
“好吃就少废话!”大师兄很生气的打断我的话。
一个时辰之后肉做好了,还是那袭人的香味,师兄又叫我把厨房也点上浓重的香,安排几个新来的小和尚吃了些素斋去睡觉,我们三个端着一大桶肉来到师傅的禅房。
四个席桌而座,眉飞色舞的痛快的吃了一顿。师傅吃得很畅快,对我说:“常吃肉,你好好地听话,勤快地做事,不愁咱们没肉吃,以后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哎……呵呵”
两个师兄也跟着笑着。
夜里我睡不着,我还在惦心那个女香客,这么大的雪我都很难下山她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怎么能下得去呢,难道还在哪个香房里没有走,可是也没有安排她吃饭,这么冷的天不吃饭可不行啊。想到这我起身来到厨房把藏在灶下剩的一点肉拿了出来,开始挨个香房地找那个女的。
只剩下最后一个没有找了,可是这个是平时谁都不能进的香房,师傅应该不会让她在里面睡吧,但我还是不甘心瞅准了四下没人偷偷在打开了门,低声小叫:“女香客,女香客,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答,正当我想退出去的时候,突见一道白光刺了一下我的眼,我想许是那女的听见了不好意思回答,所以拿光照了我一下,我赶忙低下头说道:“女香客莫怕,我没有什么歹意,只见你没有吃晚斋所以给你送些来,你带着孩子不吃东西不行。”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我大着胆子,慢慢向床的方向移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暗暗地从香味透了出来,原来进来的太小心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屋里这么浓重的香味,想来也奇怪这里又没供什么菩萨上这么多香干什么呢。
终于走到床的跟前,借着月光看去,眼前哪有什么床啊,高高地堆放的都是硬梆梆的东西,那味道快让我昏过去,我知道那是血的味道,因为常被师兄们打的我早就知道血是什么味道。我伸手拿起了一块硬物,很沉原来下面带连着什么东西,放下我手里拿来肉,把那块东西完整的拿了起来,跟我白天做的一样——是块肉。
等等!这个肉的形状怎么这么奇怪,怎么是圆的呢,而且连的这块骨头怎么也这么粗呢,我又将那团肉抬高了些,迎着月光再细细地看——眼睛!
天哪,我看到眼睛!
咚的一声我将那团“肉”扔在地上,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随即狠狠地倒在了那堆肉上,伸手乱摸很快就摸到了腿、脚、手臂和身体的各个位置。在死过去的瞬间我听到师傅和师兄们的呼喊声:“常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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