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雪花盛开的第十天,接到妈妈带着哭腔的电话,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心痛却是超出预料的。只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妈,别难过了。”便软绵绵的挂断。脚竟是沉重的迈不动半步,扶着楼梯的扶手才下了楼,来到外面。越是想要忍住眼泪,二舅凄苦的笑容越是在眼前清晰的浮现。有多少人从这世上走过,没有留下脚印和影子.
北方的雪夜很冷,边走边脱掉羽绒服,任凭寒风吹个透,来缓解内心的疼痛。此时,还有什么比失去亲人的心凉更彻骨的天气呢?往事卡在喉咙,阻碍着呼吸。
抬头望天,雪花依旧有条不紊的翩翩起舞。静观这冬天里的惜别伤离……
站在凄清的街头,昏黄的路灯拉瘦了身影。一片雪花飞进眼眶,打湿了思念和悲哀,更是加重了泪水的重量,毅然坠落。
初次听到二舅病重的消息,该是三个月前了,当时只觉得懵懵的,脑子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不愿思索,不想反应。记忆的细胞还在儿时的河流里翻滚。
二舅年青时很帅气,在我的印象里,他长得象鲁迅,并留有和鲁迅一样的小胡子。衣裤笔挺,皮鞋锃亮。他工作很出色,话语不多,不善表达,但对人却是实心实意。
二舅最疼爱的是弟弟,常给弟弟买玩具衣服,但也会喊我为他做一些小事情,然后奖励给我钱让我买冰棍吃。以至于大了之后想起儿时冰棍的味道就想起二舅的微笑。
时光如梭,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最后一次见二舅也是8年前了,二舅来参加他最疼爱的小外甥的婚礼。由于二舅生活以及婚姻的波折,他的话语更是少得可怜。
二舅患的是肺癌,年仅53岁.确诊时己到了晚期,血浓于水,妈妈哭了整整一天,哥哥召集我们开了家庭会议,知道远方亲人生病,第一反应就是想立刻回到身边,而一时脱不开身就只有先寄些钱回去再作打算。
一周前,老家打来电话说二舅己经一周不进食了,喝口水都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而且口中一直念叨我们兄妹仨和母亲,人将尽的时候,是会这样强烈的思念远方的亲人,见我们也许就是他最后的心愿。我们也想在他弥留之际能够见一面,至于身后的事,做得再好,也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只能是活着的人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
为了不让自己日后后悔,更不想给二舅留下遗憾,我们丝毫没敢耽搁,第二天大家就分头安排手头的工作,急急匆匆的上路了。
一路上,我们聊天的内容都没敢提及二舅的一切,脑子稍一分神,想到二舅的音容笑貌,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感情越来越脆弱,总喜欢伤感流泪,可能是到了这种年纪,活得不会那么轻松了,随着年龄增长,胆子却越来越小,对很多事会怕了。
第二天天亮时,我们踏上了这块阔别了十年的土地——徐州,却丝毫谈不上熟悉。天空,正如我们的心情,雨细如愁。人们象一道流动的风景,在湿漉漉的空气里穿行,到处是谜一样的烟雨蒙蒙。其实人生和明天就是一个个的谜,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揭晓答案,能不能承担后果,他总会诚实而残酷的将谜底公布,将结局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外婆住的还是老房子,听说过不了多久也要拆迁了,我所有美丽的回忆和这么多年来脑海深处驻扎的的童年影像都会被林立的建筑物深埋于地下,无处可寻。我想,那样也就切断了我对这块土地的眷恋与向往了。
没有给家里打电话,看看还能不能回到那个种满快乐的童年小院。阴郁的天空压得很低,我细细的鞋跟敲击着石板和着若有若无的雨声回响在小巷。石板一如当年,可脚印与心却己长大。记忆中的小河在如梦岁月的风化下干涸深陷,看着眼前的一切,努力搜索那个石榴树边,桃花树下小姑娘的身影,哪去了?儿时捉迷藏的胡同还是象个迷宫,在仄小的小巷里转了几个圈才推开了久违的家门。外婆,舅舅,舅妈都在,吃过饭,向家人简单询问了情况,就迫不及待的前往医院。
医院的环境很好,整洁,舒适。我们来到病床前,当第一眼看到二舅时,说好不哭的我们己全是泪眼涔涔。二舅由于做过化疗,头发全白了,脸色腊黄,身体枯瘦,圆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二舅看到是我们,紧拉着我们的手象个委屈的孩子放声大哭。好久,缓过劲来,二舅开始对我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他说到:“这是我外甥女,丫儿,还是那么漂亮。”我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失声。在亲情面前,人性是最为原始纯真的,不用掩饰和雕琢的。
人往往不会太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会没事就去医院做全面检查,更不会因为小病小痛就草木皆兵,真正感到难受不适时为时己晚,二舅做了手术,可癌细胞己扩散,到了晚期的疼痛间隔越来越短,以注射杜冷丁来缓解。二舅很坚强,疼的时候一身身的出冷汗,但从没哼过一声,喊过一次疼。由于药物作用,人也迷糊,出现幻觉,思维凌乱,常常说着说着就忘了要说什么了。家人瞒着,只说是胃病,可二舅心里很清楚,对生的渴望愈加强烈。他安慰着我们和自己说:没事,我只是胃病,用点药就好了。过会又会小声的对我说:“我知道,我这病没治了,我这样活一天是受一天罪,从这个病房己经走了6个人了。”
听此言,心如刀割。我还要用苍白无力的话语劝慰他:“二舅,只是胃病,病去如抽丝,得要有个过程,慢慢就会好的。你别想太多了,坚强些。”二舅只是勉强的笑笑,不再说话。
二舅只有在用完吗啡之类的药物后,不疼的情况下才得以睡一会儿,却会被恶梦惊醒,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深切体会到人生命的脆弱,渺小和无助。而我们却又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大多数的时间我们是在医院度过的。最后一次守在二舅的床前,二舅刚睡醒,睁开眼,怔怔的看着我,我小声说:“二舅,你踏踏实实的睡,我们没走呢,陪着你。”握着二舅柔软的手,我深知,我的二舅,我的亲人,小时在我心中伟大的身形,这是我留下的最后一眼。还有这双温暖的手,也是最后一次抚摸了,他会消失在尘世间,灰飞烟灭,无影无踪。想到这些,禁不住泪如雨下。等二舅睡醒,表妹拿来相机给我们和二舅留念,二舅说:不用了,没有意义。”我们一再的劝说:“我妈也想你了,她身体不好,来不了,我们照张回去给她看,让他看看你很好,她也就放心了。”二舅才同意,仍不忘展开一个艰难的笑容。他是不想让我妈妈牵挂他。就象外婆去医院看他时,他会强打精神,故作轻松地说:“我没事,别担心,你老保重身体,我过两天就回去了。”可那个家,他再也没能回去。
最后那个早上,我们一起陪二舅做了检查,哥哥仔细询问了医生病情,冰冷的答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生命随时结束。
那个早上,起了雾,我看到了生死两茫茫的无奈。寒风悲悯的吹过,如泣如诉。二舅与病魔搏斗了这么久,所遭的罪受的苦,明知一切己成定数,挽留一天的生命可是延长一天的痛苦?是对是错,家人也要不得己而为之。不管生命的长短,我只乞求老天,让我的二舅少一些痛苦和磨难。
回来后才短短的数天,二舅就丢下了他的亲人,他的心愿,他的不甘和留恋。象路过这世上的一阵风,不带走一草一木,一丝回忆。
天空,冷雾弥漫,雪落无声。我擦亮一根火柴,找寻二舅的方向,饱满的思念顺着我目光里的温暖,护送你,走向鲜花盛开的天堂……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1-21 17:46:3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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