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天涯是好长好长,好远好远一段路程,长的近乎天长地久,远的要用一生去走。直到今天,于万家灯火外的萧索孤旅里蓦然回首,才发现——天涯,它不久也不远,就像回眸时曾经的流年,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穿越了时光,却穿不透记忆之门,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痛在了我们心坎上!
(一)
匆匆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头,有都市的风舞起满街五颜六色的彩纸碎屑。
街旁的音像店里,传出各种喧嚣的声响。
前面原本应该是一个露天广场的地方,如今耸立起了一座大型购物城。
好像正是开业庆典期间,各色彩带彩旗迎风飘扬。
空中缓缓飘过一个个热气球,无数剪成各种形状的彩色亮片从上面洒落,缤纷似天女散花。
伸手拂了一下凌乱飞舞的长发,匆匆走过这过份喧哗的地段,眼前远远走过来一群少男少女,看那种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该是一群高中生吧。
心底的某个深藏的角落忽然被莫名的触动,侧身让路的同时,不禁多打量了两眼。
蓦地,一个少年的身影闯进眼帘:蓝夹克,牛仔裤,飞扬的眉,明亮的眼,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自信的笑容。
一只篮球在他的右手指端飞快地转动。
——那动作,帅气而率性!
心中陡然一颤,跨上两步,摘下墨镜:“平儿!”
一群大孩子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少年回过头,俊朗的脸上虽有着迷惑,面上笑容却依然阳光而善意:“您?……大姐您叫我?”
凝注着面前少年,我缓缓摇头,重新戴上墨镜:“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不是平儿!怎么可能是平儿?
七年,整整七年了,我的平儿早该长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了!
只是深藏于心灵深处的那抹阳光记忆……
转过头匆匆往前走,走过两条街道,人已稀少,连穿过街道的风都变得凌厉冷冽起来。
狂风舞起地上的落叶,细细的沙尘扑打在脸颊上,混着乱发,脸上痒痒麻麻的,有种尖锐的微痛。
再度拨开面上乱发,指端滑过嘴角,带着沙尘的碜涩,湿湿咸咸的。
我,哭了么?
是否,繁华过尽,必是荒芜?
看着面前冷清的街道,在这一刻,我突然无助的泪流满面!
(二)
提起平儿,我总爱说: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可一点都没夸张!
我跟平儿是邻居,比他整整大了五岁。
五岁的年龄差距,无论对于儿童,还是少年来说,都是很悬殊的一段距离。
凭借这一点年龄优势,当年我在他面前着实摆足了大姐的架式,没少对他指手划脚。
那份嚣张,连旁人都看不下去。
总算平儿一向淳厚善良,人前人后,姐长姐短的,叫得我心里美滋滋的,真是给足了我面子。
不知情的人,有时还真把我们当成了亲姐弟呢。
我喜欢平儿,从小就喜欢。
小时候的平儿,胖胳膊胖腿,小脸总是一脸笑模样,瞅见谁都乐,象年画上的胖娃娃般肥白可爱。
那时候,其实不是很抱得动他,但是还是总忍不住伸手去抱。
就那样掐着他的腰,勉强将他抱离地,大人们都看得替他难受,他却一个劲的咯咯咯的傻笑。
一高兴,就趴在我脸上猛亲,鼻涕口水抹的我一脸都是。
就是从那时候起,落下一个后遗症:一看见小孩子要亲我,我就忙不迭的落荒而逃。
(三)
时光在大人们期盼的目光,小孩子的笑闹声里一天天过去,平儿也由一个小小的人儿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
少年时的平儿,并不像一般的男孩子那么顽皮。每天放学就做作业,然后下棋、画画,打乒乓球……
——倒也忙的不亦乐乎。
但平儿在外面却不大跟我说话了!
那时我已上中学,他还在小学。有一次放学路上碰见他,我叫了一声“平儿!”
原本正跟同学有说有笑的他,却忽然掉头就跑。
回到家我问他见我跑什么?他居然脸一红,忸捏地说:“你是女生啊,他们会笑我的!”
我汗,这是哪跟哪啊?你今年才几岁?
(四)
时间真是个迅疾的东西,倏忽几年光阴,平儿又从一个小小少年,成长为了一个英俊蓬勃的大男孩。
中学时的平儿,灿烂中带有几分稚气的体贴。
这时的他,见我已不再脸红,行为处事,处处透出一股小大人的稳健,偶尔也带着孩子的俏皮。
还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招惹了邻居一位泼妇,那女人追着我叫骂,污言秽语,不忍卒听。
平儿那时正在一棵树下跟另一个男孩子下象棋,见状面色青白,拍案而起,喝斥道:“滚!”
十六岁的小男孩,那一刻表现出的,十足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般凛然有威!那女人乖乖闭了嘴,灰溜溜的走开了。
事后,我说:“平儿,你那会儿,把我也吓着了!”
平儿挠头而笑:“姐,其实,我那会儿也是气急了。那泼妇,欺人太甚!换谁都会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
英雄救美?!
“噗!”我一口茶水喷出,呛的半天说不成话!
(五)
平儿高中时狂迷上了篮球,屋里贴了满墙的nba球员的大幅海报。
我看着那满墙幽黑发亮,红口白牙的脸孔,着实欣赏不了。
说了好几次,让他揭下来,他总是不肯。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趁他不在时,爬高上低的,把那满墙的海报全揭了下来,换上了一幅幅挂历上的仕女图。
平儿晚上回来一看,当即猜到了是我的杰作,逮到我揪住不放,拳头在我鼻梁上晃了又晃,终于还是没落下来,口中恨恨地说:“你是女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那一刻,忽然就觉得做女生,也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六)
平儿要上大学了,那晚夜里四点的火车。
我说:平儿,晚上我送你啊!
平儿说:“不希罕你送,怕你哭鼻子!”
我哼了一声:“不送就不送!说句客气话,你还当真了。臭美的不轻!”
夜里两点多,大雨滂沱中,我躲在幽深黑暗的巷口,看着平儿临行前,往这边看了又看的寻觅眼神,不禁潸然泪下。
平儿上了大学,第二周就寄了封家书回来,殷殷切切的问侯每一个人,中间还专门夹了一张纸给我,问寒问暖中最后说:姐,愿你今生美好!
一句话如一股暖流,驱散了秋天的萧索。
(七)
大学第一年暑假,平儿归来。
那时正是汛期,一连下了几天雨后的路面泥泞不堪。
我一边嘲笑着他一口怪怪的普通话,一边向他跑去。不料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平儿急忙拉下袖管,包住自己的手,然后拉着我的手走路。
感动之余,我目瞪口呆:这叫,男女授受不亲么?!
那晚的窗外下着雨,在他家那扇绿纱窗下,我们下了一夜的棋。
暴雨的夏夜,空气中浮动着寒意,平儿急忙找衣服替我披上。
我挥舞着那肥大的衣袖,看着镜中自己滑稽的模样,忍悛不禁,笑弯了腰。
那天上街,在街上偶遇办事归来的平儿,我跳过去扯住他的胳膊:“平儿,刚好,陪我逛街!”
平儿看着我:“干什么?姐,别拉拉扯扯的,街上可多人!”
我笑:“就拉就拉,我是你姐,我不拉你我拉谁?陪我去买点丝线!”
平儿笑:“买点丝线还让我陪?你别蹦了,再蹦两下,人家准以为你不是我姐,是我妹呢。”
切!我松开手,白了他一眼:“你到底陪不陪?”
平儿失笑:“陪陪陪,走吧,你老弟我今儿舍命陪君子,怎么陪都行,陪你到天涯!”
好巧不巧的,这时路边一家店里飘出黄安的歌:“决心陪你到天涯,决心陪你到海角,让那相思……”
我“扑”地笑了出来,回看平儿,平儿拿眼瞪我:“看什么看,一脸坏笑!我是陪姐姐,你别想歪了。你你你,你还笑!”
我捂住嘴:不笑不笑,我死忍!
(八)
那个夏天的重逢其实匆匆,总是有太多的少男少女来找平儿玩,大多是他的旧日同学。
一个假期很快的过去了,送他到车站,我用力的挥着手:“乖,听话!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噢!”
平儿冲我挥拳头,脸上笑容依然阳光般灿烂:“姐,你也早点找个老公把自己嫁掉,再不嫁,真成老姑娘了!”
我也冲他挥拳,仰起脸拿白眼翻他。
短短一年,本就高挑的平儿长得更高了,整整要高出我将近一头,以至于我须仰视才能看清他年轻的笑脸。
那小时候掐着他的腰,摇摇摆摆抱住他往外跑的日子,再也一去不返了。
(九)
每一次的相聚总是短暂,每一次的别离总是匆匆。
那个仓促的站台,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别离。
就在那年秋天,我离开了家乡,到了另一个城市,而在那年冬季,平儿也举家迁移到了别处。
此后的岁月里,书信电话,断断续续的联络着,却再无见面的机会。
就在平儿毕业那年,我又到了另一个城市,从此断绝消息。
天涯流落几回首。
转眼六七个春秋。多少的日子风风雨雨一个人走,听见有男孩子叫姐时,总能想起曾经那个温暖阳光的邻家男孩,那暖暖透明的笑。
而那一句“陪你到天涯”,不经意间,已在耳边响过了七八年。
如今,走在这陌生而又熟悉的街头,看见那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下意识的,这句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只是物是人非的萧索秋天里,却还会有谁再对我送上一朵暖暖的笑,再对我说一句:“陪你到天涯”?
其实,而今,我早已人在天涯!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1-20 18:41:0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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