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家庭》

这次回老家，也许是我的心情在人生中最郁闷的一次。烦躁，愤怒和忧心是我返回几天来都不能安静下来。思绪万千，也无法理清如今法制观念极强的人际社会，怎么还会有如此的家庭暴力？

这是我是十几年都没见过面的同学韩月珍·她大我几岁，以前的她眉清目秀，白里透红的瓜子脸缀着一对浅浅的酒窝，心灵手巧，是我们同学中最漂亮的一位。她母亲去世早，父亲年纪大，被哥嫂管养。上学晚，好象十一岁才上学，小学毕业后就被嫂子托煤定了她娘家一个叔伯弟弟。我曾记得她嫂子在我们面前说过的话：“给我们月珍找的婆家可好了，五间青砖瓦房，公公去年不在了，就娘俩人，有吃有穿，家里啥都不缺，真是清闲自在，打着灯笼难找的婆家。那女婿可是我娘家那块最厉害的一位，没人敢欺负他，大我们月珍三岁，有本事身高马大的小伙子。一眼就迷上了我们月珍，月珍将来可是你们这些丫头中最有福的一个。”我后来还听说，订婚那天，那男的还当众搂了月珍一下，吓的月珍差点息了气，几天都心惊肉跳的。后来听说，男的那边催着要结婚，嫂子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的财礼争份后，十九岁的月珍嫁给了他。月珍结婚后不长时间，我见过她一次，当时我开玩笑的问：“结婚好吗？你女婿疼你吗？是啥滋味呀说说吧？”她脸唰一下红了，红到脖子里，好象还有一种怯怯的感觉，细声道：“你别问，害怕的很，你将来结了婚，就知道了。”我傻愣愣的开她玩笑：“你是我们中最早结婚的一个，将来我还要找你取经呢。”就那次之后，我们十几年再未谋面。直到这次回老家，去集上买肉，才在这稀稀散散的街道上瞅见了差点就认不出来的韩月珍了。

那天我从肉店出来，推着自行车走向对面的百货大楼，在泠泠清清的商场门前停上车，迎面碰上刚从商场出来的韩月珍，手里提个大布包，正准备走过，我突然觉得眼熟，不由的打量了一下，她正好迎到我面前，也看见了我，一对木木的大眼睛盯着我，抬起空者左手指着我，尖尖的下巴在动：“你、你、你不是芳……··”还没说出来我就认出了她：“韩月珍，月珍姐，是你呀。”：“呵，芳妹子是你呀。”我伸手握住她抬起的左手，好象握住一根粗纹木棒样的感觉，：“你咋变成这样了？我都认不出你了。”她粗糙的手不知是紧张还是被我握重的原因，我觉得有点发抖，只听她说：“你胖了，我差点也认不出你了。”我问：“你咋来的？”她说：“我哥添孙子了，我来给娃买套衣服去哥家。”“那好我们一道走吧。”我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挂到车上，望了一眼她那瘦削的脸上长满鱼纹的大眼睛说道。

我骑着自行车把她带到她哥家门口：“月珍姐，下午别回去了，晚上和我睡一晚，我们姐俩好好聊聊啊。”她略微想了一下说：“好吧，今晚我们一块睡。”

回到家里我和妈说起了月珍，妈惋惜的说：“哎，月珍可怜，如花似玉，心灵手巧的姑娘，被女婿打成呆子了，现在她孩子大了，还能好受点。”我惊讶的问：“怎么回事，她嫂子原先不是说她家情况好的很吗？”妈叹了口气：“谁知道，听说在月珍坐月子里都被女婿打得瘫到床上起不来。她娘家人也不知道，可怜的娃差点送了命，后来还是她哥嫂去看孩子，才把她送到医院。回来后哥嫂叫人去收拾那女婿，后来还能好一点。她哥嫂瞎了眼了，娘家人那都不了解，把个乖巧的月珍推进火坑里，哎，作孽。”听母亲这么一说，我的心隐隐作痛。这么多年，怎么从来都没想起问过月珍的情况呢？

我一吃完晚饭，就赶紧去接月珍过我家来。我们早早的躺在被窝里，温习着童年时的那种逍遥，叙述如今的儿女情长。当我问她的家境情况时，她叹了口气说：“我的两个孩子很乖，女儿去广东打工了，儿子上了高中，学习挺好。”当我看到她忧郁的木木的眼神时，就不由得再三追问她丈夫对她的情况，她开始还不说，后来在我的一再逼问下，偷偷擦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近乎哭泣着给我讲述了她这二十年的辛酸与痛苦。

“刚结婚哪会，他们还算可以，可没几个月，在一次他的朋友来家里，那时他不在家，我就陪人家聊了会家常，喝了壶茶水，他回来后就说我不守妇道，我不由争辩几句，就被他扇了两巴掌，我眼冒金星，浑身发抖，就和他撕打起来，最后被他打的口鼻流血，差点晕过去，从此我不敢和男人说话，家里大小事情都是他说了算。

坐月子那会，婆母来伺候了十几天，他因母亲做饭不合他口味，几次吵架，最后老人家哭着离开了家。我不忍心，就劝他别这样对母亲，他说：“我看见她就来气，我们还没结婚她就改嫁，真不知丢人是啥样的。”我就说他：“你咋能这样说妈呢？她老人家不容易呀，辛辛苦苦为你订亲，为你结婚又东凑西借。你帮不了她，反而常气她，她不改嫁能靠谁呢？”他打住我的话：“你说的是屁话，那叫贱，你们女人就是贱，作错了还有理由。我看你还有劲，下来做饭去。”我无奈的下床来做饭，吃饭时我又劝他：“你去给妈道个歉，她老哭着回去，肯定难过死了。别让人笑话咱们，就一个老人还这么对待………”话没说完，他的饭碗就摔了过来，正好砸在我的肩膀上，面汤溅了我一脸面，面条沾的满身都是，烫的我呲牙咧嘴。我气的浑身发抖地骂了句：“疯子，神经病。”便迎上来一巴掌，我急了，抓住他的手咬上去，他呀了一声，脚就揣了过来，一阵拳脚，鼻青脸肿的我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气愤，悲伤加上身体的虚弱，我病倒了。一连几天，吃饭不是挂面就是馒头就开水。病痛的我要管孩子，因奶水少，孩子不时的哭。他嫌烦，就干脆早出晚归，没满月的我因病疲惫难支，就晕过去了，哪天哥嫂来看孩子，进门见我如此景况，吓了一跳，赶紧送我去医院。

医院住了三天，没见妹夫人影，火冒三丈的哥哥回去叫了自家两个兄弟，晚上把堵在家里的他一阵教训，打的他连喊悔改。第二天到医院给我赔罪写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我了，出院后确实好了一段时间。

有一次，我们的一位同学做收购羊的生意，被刚出门的我碰见，我就请同学进家喝水，正好他回来了，我介绍完后，就说：“你们聊会吧，我去做饭，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了，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吧。”爱开玩笑的同学站起来说：“不吃了，忙着呢，改天来了在吃。”然后对他说：“大哥，你可有福气，我们的校花被你摘了，可要爱惜呀，千万别让我们遗憾终生呀。”

同学开着玩笑走了，可回过头来的他却脸色发青。“你们是啥关系？他说话是啥意思？”我的解释无济于事，只会越涂越黑，最后又是火山爆发，因为争辩，我又被拳打脚踢，口鼻流血。致使以后的朋友，同学，甚至熟人都躲避之极。

大女儿两岁多，二女儿降临了。当他看到是女孩后，当即就说了一句：“别收拾了，不要了，不要了。”吓的产床上的我赶紧求他：“那是我们的骨肉呀。等孩子满月咱送人算了，以后我给你生儿子。”在月珍哀求和医生的劝导下，他才留下了孩子。孩子还没满月，就被他找来的老太太给傻媳妇抱去了。我两眼哭得象桃一样，也没能留下那可怜的孩子。”月珍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了。

从此月珍少了许多话，没有了笑。他不是发脾气瞪眼就是摔盘子摔碗，对不理他的月珍动手就打，开口便骂，骂她是死驴脸，打的她经常是紫一块青一块的。邻居因劝架也被他打了几次，打架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

直到儿子降生，他才有些收敛。也许是儿子生到了他心上了，在生儿子这个月子里，他给月珍做饭，洗衣，从新燃起了月珍对生活的希望。好景不长，孩子们要上学了，面对昂贵的学费和学校经常杂七杂八的收费，使他又变的暴躁起来，常因生活拖累发脾气，开始打孩子，护子心切的月珍又开始成了他的练打靶子。

如今，女儿高中没上完，为减轻家庭负担，就去广东打工了。儿子正上高中了，月珍在家大气不敢出，小心伺候着他，跟他整治那几亩地，养着那几只羊。

我听着月珍的事情，泪水几次打湿了枕角：“月珍姐，那你就没想过跟他离婚吗？用法律保护你吗？”月珍叹了一口气：“人皮难背，人脸难要。死的念头都有过，几次都想到法院告他，可一看到孩子，可怜的孩子，哎！我都忍了。随他吧，只要打不死我，我就要把我娃保护好。现在儿子上中学，闺女每月打回一仟多块钱，生活有了好转，他脾气也小多了。只要把儿子供上大学，我死也瞑目了，孩子们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为了孩子，韩月珍忍受了一切非人的生活，能够坚强的活下来，也算是母爱的伟大。可为什么没有用法律武器来维护母爱的权利呢？在农村还有千千万万的韩月珍，她们又会有多少法律的意识来维护自己的人权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