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我在回忆录《过去了的与不断延续的岁月》中，写到我姐姐之死时，有过这么一句话：“人们的感情太深并不好。因为相聚时是一种快乐，但岂知离别后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所以，为了免却不幸，何不在这之前把感情的浓度降低一点，淡化一些呢”。

很少有人知道，我每每想到姐姐的死，泪水就流满双颊，心中像压着一块石头，堵得阵阵绞痛！我真想把自己的感情淡化一些，我们姐弟的感情要那么浓做什么？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我活着，却要受痛苦的折磨！如果果真能够淡化感情的话，那是多么的好啊！

我这么想，是不道德的吗？是缺失人性的吗？我在这感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无法解脱，我要淡化感情，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啊！

然而，人的感情是天生的，又怎能淡化呢？我姐弟的感情更是无法淡化的。

我们姐弟五个，姐姐是老大，她先我而去，还只五十七岁。她的死，又是那么突然，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间就在眼前消失！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肝肠寸断，我是一个心肠最软的人，那自是痛不欲生啊！

我和姐姐，自小，风餐露宿，尚无龉龃；大了，丰衣足食，自当亲密无间。感情的深厚，是无法用语言所能表达的。她活着时，觉得也就那么平淡无奇，而当她死了，那感情才像决堤的洪水，咆哮倾泻出来，无法控制。

姐姐已经死去22年了，她的影子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无法抹去。

姐姐是一个最具人性的人。小的时候她对我是百般的爱护，从没有打骂的举动，总是笑呵呵的叫我“亮妹子”（这是将男孩当女孩的昵称）。我读书时，她在桐油灯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督促我背书，拿一把竹尺放在一边做个样子吓唬我。我背错了，她只斜着眼睛朝我“哼”一声，我就知道背错了。读初中的时候，她为让我像个学生样子，特地用手工缝制一条学生裤给我穿，我心里真感到百般的高兴。我参加工作后，我们时常书信往来，她那比男人还要写得好的字，龙飞凤舞的，我从心里佩服她。我生日那天，她不是写信提及，也就是寄来十元、二十元；或者，自己省着也要给我三五尺布票去买件汗衫。我探亲回家，又总是在她那里住几天（因母亲随她住），尽管生活那么困难，她都设法让我吃点好的。我们的生活都有改善以后，她对我的感情就不在物质上面，而在于精神生活了。

父母不在，我最爱、最尊敬的就是姐姐了。我去她家走访，频繁到三五日一趟的程度。

其次，姐姐说的话，我就按她的办。1985年，她说搞一次全家大团圆。于是，我们姐弟五家子，一共三十余人，齐聚弟弟家过春节。那个高兴热闹的场面，是父母在世时都没有过的，在我村子里也从来没有哪一家这么做过。

这年5月25日，我又去姐姐家，她还是笑着相迎，又留我吃饭。分别时又送我出门，还嘱咐：“有空就来啊！”我料不到就在这天晚上，她突发脑溢血，住院了。当我赶到医院时，她只紧闭眼睛，不能说话。我想让她安静，不去刺激她，就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心想，她会好的。我焦急的等待，默默的祈祷，盼望着她睁开眼睛。“医生啊！你救救我妈！”甥女声嘶力竭的哀求，更让我心情紧张、低沉，又没有帮助的办法。她高烧不退，冰块放在病床下，也无济于事。这样，姐姐就一直没有醒过来。5月30日下午，我亲自将她送进抢救室，她最后一声叫，就走完了她的一生。我在那多晚辈面前，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强忍着悲痛，不能哭，不能流泪，我还呵斥外甥们不要哭，又亲自将她送到太平间……

我真的无法相信，几天前还在一起，“有空就来啊！”还在我耳边回响，现在就这么诀别了！我的姐姐啊，你看着我长大，你关爱我几十年，我还没回报你，你怎么就舍得我匆匆走了呢？

我在姐姐追悼会那晚，最后见她一“面”。令人心痛的哀乐中，我知道开棺让亲人再见一次的时候到了。那里，她子女的哭声惊天动地，姐夫嚎叫她的名字：“知理！知理……”

几天来，我一直坚持不哭，这时我是再也忍不住了，坐在那里大哭大喊“姐姐啊！”甥媳小黎安慰我说：“舅舅，您莫哭了，她记得您的。”

“舅舅，您快去看看她呀！”我真的不忍心见她，我们不能说话了，怎么见啊！小黎催着：“快、快！要封棺了！”

我才冲到棺材边，小黎反而拉着我不让靠近姐姐，说亲人的眼泪不能掉到她身上。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鼻涕流得也无法控制。我只见到躺在棺材中姐姐黑暗的身影，小黎就扶着我站开。吼叫声、哭泣声、捶打声、鞭炮声，夹杂在一起，我听得最清楚的是铁码钉封棺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它像匕首一下一下扎入我的胸膛；它将我亲爱的姐姐封闭在里面，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

姐姐的不幸去世，不啻于一声晴天霹雳，让人无法承受！姐夫当场昏到，悲痛得日夜嚎哭。姐姐就这么无声的离去，姐夫又是那么的悲痛，对我莫过于在伤口上动刀，痛入骨髓！我只得又陪伴姐夫十多天，等待他心情稍有安静。除此，我没有什么办法，既不能拯救逝者，又无法安慰活人！我的心灵受到了一次无可言状的打击，可能是无人知晓的啊！可能吧，我的头发就在那晚突然白了许多。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我对姐姐的感情却一直没有淡化。姐姐离开我快23年了，我已过了古稀，现在想到我亲爱的姐姐，眼泪还是不停地流淌，心还是刀绞那样疼痛！天啊！我还是愿意淡化我的感情，我想的只是减轻自己的痛苦！

本文已被编辑[悲秋道人]于2008-1-20 21:39:4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