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危大青山
阴山。
翻书的手突然停住。
这手属于一个干枯的中年男人。“咳,啊咳!”灰暗的房间更灰暗了,大概是由于飘起的浮土。中年男人就把无神的目光投向窗外。
“危危大青山,暮色拢半边。”
这是首写阴山最衰的衰诗。且不说那黔驴技穷的用词,就是“危危”这丢人现眼的修辞,也是极不切实际的。
阴山坡度平缓且坡上长满吃花草的白羊。
白羊咩咩地叫着,很温顺地走过男孩。男孩凸着眼睛,一脸痛苦地吞咽一种带有灰色油渍的苦药汁。灰蓝的天空中忽然盘旋起韵味悠悠的丧歌,天的尽头挑着块肥白的丧布。
“吃药!”
“吃啦!”凸眼睛男孩一阵惊颤。
吃花草的白羊最近生了两只小白羊,小羊羔从木栅栏两侧蹦来跳去,永不疲倦。
凸眼睛男孩倒在床上,嘴里咝咝地冒着气热儿。
白胡子老中医皱着眉头摸男孩的胳膊,半小时过去,老头子终于晃着脑袋走出门去。
屋外传来男孩母亲小声的抽泣。
男孩的祖母从遥远的老家赶来男孩的床边,用粗糙的老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男孩的额头。男孩盯着灰蓝的天空,空中有几只聒噪的鸟。男孩揉了揉眼睛,天空变成了惊人的红色,再使劲揉揉,天空又变成墨汁般的黑色。男孩感觉自己是一只聒噪的鸟,坠呀坠呀。
男孩张大嘴巴,牙缝里咝咝地冒了两下气儿。
刨木花时松木味很顽强地透过浓稠的中药味渗入男孩鼻孔。男孩睁大眼睛望向窗外。
哧啦。
哧啦。
木刨子把粗糙的松木蹭得油光可鉴,木匠唠叨着,做得好寿材哩!
哧啦。
哧啦。
男孩牵住母亲衣脚,“我是不是要死啦?”
母亲不无忧虑地安慰道:“傻仔儿!”
哧啦。
哧啦。
男孩对声音越来越敏感。夜间公蛐蛐给母蛐蛐讲笑话的声音从遥远的角落传来。
“活埋哩,嘻嘻!”
“按习俗该活埋哩!”
男孩不知蛐蛐们所指何物,抓起杯子喝了口热水。
男孩梦中听到已故的阴山下游牧民族老族长吸着烟袋说,男孩子是不许夭折的,将死的男孩就得活埋,这是习俗。
清早起来男孩发现天地相接的那条线释放着有毒的青烟,有股类似烧死的母猫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腐朽的香味。
接灵人挑着灵幡从天地连线处飘渺地走近。病床上的男孩跳出窗口飞奔起来,沿阴山的缓坡,踩死许多花草。
白羊咩咩地叫着,看男孩跑上山腰跑上山顶。山顶的另一侧是千仞绝壁。男孩叹口气,从衣兜里掏出纸笔写到:危危大青山,山的远处挂着轮初升的太阳,男孩又写到:暮色拢半边。天边的一朵云飘到男孩头顶时,男孩把拢字打上引号,天边的另一朵云飘到男孩头顶时,男孩轻蔑地一笑,把纸撕了个粉碎。
“咳,啊咳!”男孩咳嗽着,耳边响起母亲的呼唤。
“咳,啊咳!”中年男人吃了两片白加黑,心想,挺有意思,白天吃白片,不瞌睡,晚上吃黑片,睡的香。
中年男人买了张火车票,他要去阴山拜祭一下早年仙逝的祖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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