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曾当过兵，穿身绿军装，无比荣耀地显现着我的军姿。特别是走在马路上，听着大人小孩喊着解放军叔叔，我自个儿都觉得自己像叔叔，得尊老爱幼，学雷锋助人为乐。

十九岁那年，我就这么单纯地成了一名军人。早起，出操，跑步，听着军号与哨音，过着一二一的生活，填充着三大纪律与八项注意，茁壮成长。老兵说我人小鬼大，将来是个当干部的料。我拘谨地立正行军礼：报告班长，我做梦都想当官。

二

真的成了干部，开始以老兵自居，我对手下的兵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个好士兵。”可有一十九岁的兵却说他根本就不想当将军。同样是行着军礼，他对我说：报告排长，我只想服满兵役，回家找份好的工作。

你小子就这点出息呀？

是，就这出息。

为这，我经常找他单独谈心，讲革命道理。我以为我比他高尚许多，比他胸怀大志……可当他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我才知“我是当兵的”远比那“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个好士兵”难能可贵。

三

恋爱那会，她问我：你真是当兵的吗？

立正，点头，我声音洪亮地说：是。

是就是，干嘛这么大声啊？

笑着，手饶着头，已是连长的我依然满脸通红。

一直以来，我以自己是当兵的为荣。总觉得当兵的让人觉得踏实，是那铜墙铁壁，钢铁长城。可遇上她，我才知一女孩找当兵的为夫时常得愁，无比的忧。

你什么时候转业啊？

干嘛转业？

总这么两地分居你不觉得对不住我吗？

这又不是我能说得算的。

可提出转业你能说了算。

这……？

今年不转业，我就跟你离。

四

转业那年，我矗立在我那兵的坟前，对他说：我这就要走了，以后不能再来看你了！不过，我向你保证会记得你的。会记得你说的那句“我是当兵的”，不管到哪都是一个兵。行一军礼，默默注视，感受着周围宁静的肃穆，我屈膝跪下，为他点燃炷香，让那香火袅袅升腾于空。

我曾也想像他一样说着“我是当兵的”，在祖国和人民需要我的时候奋不顾身挺身而出……只是，我没能遇见这样的机会，没时间理直气壮地说出“我是当兵的”。

五

生活安定后，她曾问我万一遇见危难时，我是先救她呢，还是先救别人？

起初，我不加思索地会说先救别人。

为什么？

因我是当兵的。

你现在已经不是兵了。

可我曾是当兵的。

当兵就这么荣耀吗？

就这么荣耀。

要你不救我，我会死掉呢。

哪会有这事！

有，就有嘛，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这个嘛，这个，不自觉地我又绕上了头，想我那兵（那个埋在孤坟里的兵），脱口而出：先救别人。

你真这么恨心？

因我是个兵。

六

当兵的，帮我去楼下搬些东西上来。同单位的一领导时常这么喊着我，让我又气又好笑。气的是他怎么明目张胆地鄙视当兵的？好笑的是我早就不当兵了，可在很多人眼里，我依然是个兵。

喂，这次你能不能让给我，反正你又不涨工资？一要好的同事这么对我说，还说你们当兵的就是不一样，啥事都高风亮节。

是啊，几年内，没当兵的都睁着大眼抢位子，仕途上兵不血刃。而我，总冷冷地看这世界，想我曾当兵时的荣耀。

我，青春还在吗？还可以是个兵吗？

我困惑。

七

那天下午，走在寒冷的冬季拥抱早早降临的浓雾，我发现一年轻女子吃力地爬上护栏从桥上栽了下去。

救人啊，快救人啊……整个世界似乎只有这么一种声音。

前冲，跨越护栏，纵身一跳，我，翱翔于空，终于可以实践“我是当兵的”诺言，无愧于我是一个兵的称谓。

你这是怎么了，浑身湿淋淋的？

醒来，见妻子惊慌的样子，我才知自己在做梦。梦见了我的日有所思。

你这身子骨是不是有问题了啊，明儿个该去医院看看了！

八

医生，我这两天为啥老是睡不好？

睡不好？我看看。

伸手给老中医，看他三指头按住脉搏弹钢琴一般起伏，我就知老中医该让我张嘴，看我的舌苔。

张嘴。

我张开了嘴。

啊……老中医用一直板伸我嘴里说。

啊……我用力地啊着。

不要紧，你这是神经衰弱，吃幅药就能好。

九

出门，无意间碰见一妇女歪歪扭扭地将一三轮车骑到了马路中间。下意识，我跑了上去，并没意识到有啥生命危险。事后回忆起这事，整个世界就像只有我俩，一个控制不住车子，另一个鬼使神差跑了上去……妻后来跟我说一刹不住车的双排撞了上来，幸亏那三轮车档了一下，要不，我的命再抢救也抢救不过来了。妻还说，你当时怎么会说你是当兵的？你不早就不是当兵的了吗，你焯啊！妻埋怨着我，说你打早就想当英雄，这会做了好事怎么就让给了当兵的？害人家记者和被救的妇女满部队的找你。

他们不知道我住这吗？

不知道。

怎么可能？

我帮你转了院，来这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

帮你了一心愿，想当英雄就当回无名英雄，这才像雷锋。

十

是啊，哪一个当兵的不曾都是雷锋？默默地为我们这个国家奉献着青春，奉献着雷锋精神，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直到死去？！

特别是那些转业到企业的军转干部，不都跟我一样，仍然在为国家，为社会做着他们默默无闻的贡献吗？

十一

出院，回家。

当妻再次依偎在我怀里问我要是遇见危难，我是先救她还是先救别人时，我偷偷告诉她，我会先救她。“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哦，这是我俩的约定！”

漆黑的房间突然亮起了灯，女儿这会进了门，扮鬼脸地问要是还有她，我会先救谁？

这，看着妻和我乖巧的女儿，我不知我该先救谁？

结尾

写到这，我真不知该说啥。一个家，因有我的存在，妻和女儿都记住了“我是当兵的”的称谓，说她们要是遇见危难事，一定也会跟我一样，说着“我是当兵的”挺身而出。

我问她们难道就不怕吗？

她们说做军人的家属，这是她们的天职。

可我早就不当兵了。

可你在我们娘俩的心里，一直是个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