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奇香茗居道是非　清闲茶客听长短

清河镇的奇香居茶楼之所以生意兴隆，不是因为茶香，而是因为它有与别处不同的特色。一是这里倒茶的店小二都是模样俊俏的妙龄女子，二是因为这儿每天都有说书的节目。且不说这俊俏的女店小二，单说这茶楼说书也是与别处不同的，这里说的不是什么隋唐东周，三国水浒，多是谈本地的奇闻趣事。张家长李家短的，有时虽是三分实七分虚，带着些许暧昧的味道，但对那些肚圆肠肥的茶客来说，听来倒反觉十分有味。什么李寡妇家的公鸡与张光棍家的猫苟合，产下了一只猫头鹰，什么三秃子家的母狗得了花柳病，每每这个时候，一个个清闲的茶客便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麻木的神情，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便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那说书人留着八字须，瘦长脸，薄嘴唇，戴着一副墨镜，手摇一柄纸扇。带着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有一件事不得不说，话说钱老板家生了个小神童，”看看大家兴致不高，语气里遂又加了些渲染的味道，“听说孩子出世那天，有一朵祥云飞来，在钱家房顶萦绕不去，更有一只吉祥的神鸟栖在它家房檐上……”众人又来了兴致，一人问道：“哪个钱老板啊？”说书人露出惊讶的神色道：“钱老板你都不认识？钱药王钱大善人你总认识吧？看来你不是本地人吧。”　

“要说这钱老板是悲喜交集呀，她的老婆生下这个孩子后竟难产死了，”看众人又伸长了脖子，说书的又用他那独有的神秘口气继续说道，“结果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可了不得！为什么说了不得？他并不像哪吒有三头六臂，也不像宝玉是含玉而生，但是他一出生就会开口说话，还每句都是子曰诗云呢。”众人发出惊叹之声。　

说书人又道：“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世代都是书香门第，钱老板的曾祖据说还是晚清的进士呢，那孩子八成是被那书香气熏出来的。这孩子三岁能诵《道德经》，五岁能记《百家姓》，七岁能背《千家诗》。九岁就读完了小学所有课程，现在被我们市里的第一重点中学破格录取了。这孩子真是文才了得，你看这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就是他写的，叫《悠悠水乡情》，写的就是我们这清河镇的风光，这叫热爱家乡啊。”说着从旁边拿出一张报纸来，众人看时，报上果有这样的一篇文章，下面署名“钱伯永”。　

“列位可能要问了，这孩子为什么要取伯永这个名字呢？要说钱老板，那也是有学问的，他见这孩子天资聪颖，就想起了宋朝文学家王安石所写的那篇《伤仲永》来，说是古时有个孩子叫方仲永，也是一个神童，五岁前都没见过笔墨纸砚，忽然就会写诗了，而且是叫他写什么就会写什么，那叫即兴做诗，做得诗啊，让人看了拍案叫绝。乡里人见了都连连称奇，有时就会给他一些钱，他的父亲觉得这样有利可图就不让方仲永上学了，天天带着他去向别人炫耀，结果这孩子成年后就丧失了天赋，与普通人没两样了。”众人又都发出叹息之声。　

“那钱老板给孩子取名“伯永”想来有两层意思，一是觉得孩子的天赋与仲永是在伯仲之间，二是以此自警，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那方仲永的覆辙。发誓要将自己的儿子培育成栋梁之材以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众茶客听累了，便都斜靠在椅背上，涎着脸拿眼不住地瞧着那俊俏的女店小二……　

第二回　绿水无情失淳朴　青山有志易风俗　

青河镇因盛产名贵药材而闻名，这里本来民风淳朴，青山逶迤，绿水环绕，素有“小水乡”之美誊。这几年因为当地出国的人多，加上开发旅游资源，广销名贵药材，因而经济迅速发展，成了著名的侨乡。

钱青山在清河镇这一带可是大大的有名。他幼年家贫未念过几年书，但受祖父影响，自小就喜欢看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那些古医学典籍，无不熟读深研，以致精通药理，因此在这一带他做药材生意最有优势。生意越做越大足迹常遍及大江南北，成了远近有名的药王。加上钱老板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因此在这一带很有声望。

钱青山生平最遗憾的有两件事，一是身体不好。早年曾大病一场，又因那时家贫延误了医治，至今落下痼疾，冬季常会咯血，二是中年丧偶，他的妻子生孩子难产而死。但令他宽慰的是，妻子为他留下的孩子平安无事，且天资聪颖，机敏过人，看书能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因有感于怀，故取名伯永。这孩子十二岁便被市一所重点中学破格录取，在校成绩常能名列前茅。乡人口中称奇，心中艳羡，都说今后必成大器。对此钱老板心下甚是得意，得此佳子，足以光宗耀祖！

钱青山深受中国古典文化熏陶，有极浓厚的乡土意识，他常说这几年清河镇的水越来越混浊，已经失去本色了。其实是悲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家家户户生活是富足了，但精神却越来越空虚。男人有了钱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女人有了钱搓麻赌钱，昏天黑地。整条街娱乐场所林立，把个清河镇搞得乌烟瘴气。

见此情形，钱青山突然心血来潮，想在这街上开一家书店。他书看多了，深信好书如同良药，多读可以医治人的愚昧，可以充实人的大脑，可以移歪风，易陋俗。如果人人都能在闲暇之余静心读书，自然能够回复古朴之民风，也算是为当地的精神文明建设做点贡献。他寻思着要将这书店名为“本色书店”，以此警醒他人。

只是有件事却让他犯了愁，就是自己长年在外经商，如何经营这书店呢？总要寻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打理。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他的侄子钱肖德。这钱肖德今年高考落榜，正待业在家，让他来帮忙再合适不过。

万事俱备，东风不欠，这书店便很快就顺利开张了。进第一批书时，钱老板亲自把关，精挑细选。多是进一些经典的古今名著，钱肖德也向他推荐了不少外国名著，和一些内容丰富，思想健康的新书。钱老板看这钱肖德脑子灵光，处事得体，就放心将书店交由他管理。并许诺除去本钱，不论多少营利都归于他。只是叮嘱千万要注意严格把关，多进一些健康、有益之书，别让那些淫秽、卑俗之书污了这高雅之所。钱肖德自然是唯唯连声。

钱老板雇了保姆来照料年幼的钱伯永，临走时百般嘱咐不要落下功课，周末可到书店帮忙，店中诸多好书可任意取阅，以增长见识，诸事安排妥当，遂放心远行经商。

第三回　情色无道丧本色　肖德不肖败家德

却说这钱肖德原先高考落榜，正苦无处就业，天幸得了这好差事，自然是十分尽心的张罗这书店生意。无奈书店开张数日竟是无人问津，门可罗雀。钱肖德心下苦恼万分，却也无计可施，当下寻思，这青山叔什么店不好开，偏要在本镇开书店。看看这镇上有几个人会看书？无聊的去足按，有空的上发廊。看着这店里的大量好书积压，怎不心急如焚。

直到遇到一个书贩子替他指点迷津，他才豁然开朗。

这书贩子姓乔名有德，他来这店里招揽生意，扫视了一下书店里的书，眼中透着鄙夷，鼻孔喷着冷气：“《鲁迅全集》、《唐诗三百首》、《红楼梦》、《一千零一夜》、《飞鸟集》、《文化苦旅》？都什么时代了？这年头谁还看这闲书？让我教你两招吧。”

钱肖德如遇救星，连忙敬上好茶，聆听教诲。乔有德道：“首先你这书店名字要改，怎么改？只要改动一个字就行，把‘本色书店’改为‘情色书店’，现如今没有沾情带色的东西谁看啊？然后在你的书店门口挂一招牌，上面写着‘未满十八岁禁止入内’，告诉你吧这就是最好的广告标语。还有，这是最关键的一条，要进一些在网上点击率最高、最流行的网络小说，这方面我看你是外行，不如我向你推荐几部，比如说，《误上两个风骚小姨子的床》，《一个放荡女人与四个风流男人的床上故事》、《lu*n伦爷孙情》、《在浪风中飞扬的超短裙》、《摇动的木床上的似水流年》、《风流母女与下流父子的前世今生》……实话跟你说吧，我上网的时候专门挑这样的作品看，真他妈的刺激。现在人啊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刺激，不刺激提不起兴致。”

钱肖德听了这番话顿时豁然开朗，不过想起钱青山临行前的嘱咐，不免心下犯难，他对乔有德说：“我青山叔走时千叮万嘱叫我要严格把关，只许进好书，不要进淫秽的作品，我怎敢违逆他的意思呢？再说了这可是犯法昧良心的事，说啥也不能干啊。”

乔有德却冷笑道：“你叔说要进好书？那你说什么叫好书？什么叫好作品？能赚钱的就是他妈的好东西！谁去管它什么文学性，艺术性，艺术在我眼里就是狗屎！他开书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等你把钱赚到手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放在他面前，他还能跟钱过不去？说什么犯法昧良心，你看你这条街情色场所还少吗？什么发廊、足按，不全他妈的是挂羊头卖狗肉。”说着他压低声音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道，“实话对你说吧，那些地方我都去过，服务还真不错，嘻嘻，都是好货色，真他妈的过瘾。”

看看钱肖德有些心动了，他又怂恿道“没事，我手头货多着呢，只要你说一声一定给您送上门，而且我上头还有人，有什么事说一声，一定能罩着你。你就放心地等着收钱吧。你那些什么什么名著这些闲书就权当羊头挂着。包你生意兴隆。”

钱肖德咬了咬牙说：“好！我豁出去了，你明天就把货给我送来吧！”乔有德果然所言不差，书店改了名，挂了招牌，进了情色网络小说后，生意果然是十分红火，看书、买书、租书的人踏破了门槛，一个个带着麻木的神情来，带着呆滞的眼神去。那些什么鲁迅、高尔基、泰戈尔、马克吐温的作品都只是成了这些网络小说的附赠品。如此过了半载……

第四回　仲永不学固平凡　伯永好学反迷狂

却说钱青山在外作药材生意，因事务繁忙极少与家中联系。一日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让他大惊失色之下，当即决定马上赶回家！原来这电话是他的儿子钱伯永的班主任打来的，说钱伯永近日突然性情大变，成绩直线下降！钱青山日夜兼程，来不及回家就先赶到钱伯永所在的中学找他的班主任。

钱青山见到他的儿子钱伯永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相信短短数月不见，他的宝贝儿子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先前聪明伶俐、天真活泼的儿子竟然变得让他不敢相认！只见他形容憔悴、双目无神，口角流涎，脸露邪气．一会儿傻笑，一会儿说疯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顿时心如刀割，又惊又怕。这时钱伯永的班主任陈老师说话了：“我带他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他得的是‘色情小说迷狂症’，而这些书就是罪魁祸首。”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几本书来，说这是在伯永的课桌抽屉里发现的。钱青山看时，只见这些书封面都是穿得极暴露的男人女人，至于书名，看得令他心惊肉跳，什么《风流寡妇的糜烂生活》、《嫂子小姑都风流》、《高[chao]的诱惑》、《超短裙下的神秘地带》、《今夜野性泛滥》，真是让人触目惊心啊。他又惊又怒，呆立半晌。陈老师痛心地说：“钱伯永同学本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迷恋上了这些色情小说，也怪我发觉太晚了。先前只是看他上课不专心，接着是写作水平与表达能力下降，然后是作文中常常出现淫秽词语，再然后是言语粗鲁，行为失常，见女生就追，弄得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避之而唯恐不及。现在就变成这样子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疯话，真令人担心啊。最让人担心的是，他还把这些书借给了同宿舍的舍友，有几个已经出现和他类似的症状了。”陈老师忧心忡忡地说。

钱青山听了，顿感头皮发炸，毛骨悚然。这时钱伯永突然对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指着他说：“哈哈，你lu*n伦，你和小寡妇通奸，你下流、你是个老色鬼，你放荡、你糜烂、你禽兽，哈哈……”

钱青山顿时泪流满面，他浑身打着哆嗦，用拳头狠狠地捶着胸膛说道：“天啦，这些邪书到底是哪来的呀，怎么把我一个好好的孩子糟蹋成这样子！这些书是谁写的！真是作孽啊，他们也有子孙儿女，也有善恶羞耻之心，他们就不怕这些东西写出来了糟践自己的祖宗，贻害自己的子孙么？他们就不晓得这种行为实在是比制假药、卖毒品还要坑人么？”

陈老师说：“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只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据我了解，钱伯永同学的这些书都是从你开的那家书店里来的，据说叫什么什么‘情色书店’，生意火得不得了。我们调查过了，您的儿子每个周末回家都在那店里看书，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与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短短一段时间就能读大量的色情网络小说，他虽然聪明但毕竟还是个未成年人，自制力不够，免疫力不强，耳濡目染之下，难免深受其害，看得上瘾了，就带到学校来了，以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同一声晴天霹雳，把钱青山震得几乎昏厥过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咬牙切齿道“肖德啊，肖德！你好糊涂啊，叫你负起责任严格把关，不要让这些淫秽的书毁了这清高之所，你却不听，如今铸成大错。想我钱青山一世英名却深受其累，做出这等辱没祖宗之事，我还有何脸面回去见清河镇的父老乡亲，又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一时间急怒攻心，竟然牵动旧疾，一口鲜血喷出，就不省人事了！陈老师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钱伯永却仍在一旁一个劲地傻笑，指着倒在血泊中的钱青山说“你下流，你放荡，你lu*n伦，哈哈……嚯嚯……”

第五回　负疚焚书祭亡叔　矢志寻医治迷狂

时候虽然是初冬，却冷得让人不敢出门。冷风吹进被砸烂的木门，呜呜地响，地上无辜地横着两块残破的塑料牌子，一块上面写着“情色书店”，一块写着“禁止未成年人入内”。街上稀稀疏疏的路人只顾低头走路，无视这满地的狼籍。

在清河镇西山脚下本有一块野地，自从多年前来了一个风水先生，断定这是块风水宝地之后，便被开辟出来成了专门的坟地。有的人为图这好风水，都纷纷把祖坟移到这来。多年下来，大大小小许多坟墓便在这里安家落户了。这几年坟墓建得越来越气派，似乎是在互相攀比，以显示家族的富庶与声望。

不知何时这儿又添了一座气派的新坟。细看时，却见墓碑上刻着“先叔钱君青山大人之墓”。

这一年的清明，一场大雨过后，乌老鸦在树上呀呀地嘶叫着。天还未亮，西山脚下的那座新坟前就跪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一个满头乱发，眼圈通红。一个目光呆滞，神情木讷。那高个的，一边烧纸，一边带着哭腔道：“叔啊，肖德看你来了，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呀，我一时被钱蒙住了心志害了你，我有罪呀。现在我把这些害人的万恶的色情网络小说带来向你忏悔来了，我把它们都烧了祭奠你。我今天也带伯永弟弟来看你了，他的病还没有好转，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一口气在，就是倾家荡产，也会遍访天下名医来治好他的病的。青山叔啊，你在九泉之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啊。”

被大雨洗过的柳树，似乎振作起来了，不知何时，枝头长出了新芽。那一高一矮的身影便在这泥泞的路上蹒跚着前行，留下一串脚印，一直向远方延伸着……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8-1-19 19:55:5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