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疆回来的人交往,总感觉他们有一种不同于内地人的气质,这就是厚道坦率与热情,同时他们也时不时露出抱怨:咳,内地人啊。时间久了,尤其是几杯酒下肚,谈吐也就无所顾忌了,逐渐明白他们也对内地人的虚假小气与淡漠颇有微词,也许正是因了这种差距,初调回内地时他们总有一个较长的适应期,期间难免有委屈和龌龊。老王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初调回这县城时,一个大学同学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很欣然,全力支持同学工作,工作不辞劳苦,加上多年在新疆养成的耿介性格特点,很受同志们喜欢,不觉间也得罪了一些人。
那时‘文革’遗风尚存,派性余孽还时不时出来作怪,就在他调回第二年,单位领导之间发生了很大的矛盾,发展到以人划线,他自然被划到同学的圈子,他那种不避不怕敢讲真话的性格很快帮助同学占了上风,最后的结果是对手被迫检讨承认错误,却将怨恨记在了他的帐上,同学依然是一把手,失势的一方改变策略,转而竭力和一把手搞好关系,并尽可能利用他性格上弱点(权且这么说吧)和工作中的小失误进谗言,贬低他,为难他。三人成虎,时间久了,当领导的同学竟对他渐生嫌隙,开始冷落他。这种性格的人越是到这时候越是不会活人了,怨气多了,脾气大了,竟至酒后有了国骂,慢慢的沦为落后分子,被排挤出中层骨干圈子,只一年时间,他便彻底落伍了。
世事轮回,偃旗息鼓一年的矛盾又死灰复燃了,一年来卧薪尝胆,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的人们终于扬眉吐气,群起而攻之,十条大的吓人的罪状使一把手低下了高贵的头,检讨,忍错,一个月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下来,人就变了模样,面容憔悴,目光痴呆,往日灼人的精气神一扫而光,一副落魄者的光景。这次老王已是死老虎,自然没有发言权了,只是在酒场上逢知己便说:咳,这内地人。老同学降职调离时,只有他惺惺相惜,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帮他将行李送上车,也算人缘还没有失尽。
一晃十年,老王已退休在家,没事约合着喝两盅,倒也自得其乐。忽然听说我要去新疆游览,兴冲冲提着酒来为我饯行,酒间不停的说着新疆事,新疆人,新疆美。看得出他对新疆的感情太深了,酒酣时眼中竟有闪闪泪光,说他后悔了,不该回内地,我自是劝慰一番。
半月新疆游,蜻蜓点水,跑遍了北疆所有名胜,接触了不少新疆人,始觉老王之言不谬。
自打一进疆,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亲和,车正行间,忽然后面有车打灯示意停车,司机满腹狐疑停车问询,原来是后面的司机看到车牌号知是乡党,请我们到他的公司去做客,素昧平生,又急着赶路,我们当然婉言谢绝,无奈之下,他留下名片,一再叮咛回程一定光顾;过公路收费亭时,工作人员全部站立上岗,以示对司机师傅的尊敬,且迎送彬彬有礼,提示细致认真,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进哈密天已很晚,清晨离开时向一个维族小伙问路,他详细作了回答,我们已谢过上车,他又赶上来说正北修路,应从前面路口左拐,我们只得再次下车致谢,呵呵,多好的新疆人;过乌苏县时,我们的车严重超速,按规定罚款两千,调销驾照,人地两生,举目无亲,我们一边找乡党说情,一边给执法人员准备了一笔人情钱,这在内地是公开的秘密,想不到又是意外,执法交警一接到上司电话就立即放行,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这就是新疆人,和我们的老王一样,丁是丁,卯是卯,执行命令毫不打折扣;从乌鲁木齐到石河子,克拉玛依,伊犁……一路都有乡党热情款待,佳肴美酒,民俗演唱,风情介绍,路况提示……那种亲和热真个令人难以忘怀,感慨不已,我们深深的感谢那些献完青春献子孙的前辈乡党们,是他们培养了数百万这样的新疆人,为我们的民族亲和立下了不世之功,也为我们铺就了这条温暖之路。他们以军人的风姿走进新疆,荡平了千百年的妖为鬼蜮,又以建设者的坚忍,将这里建成了美丽的家园。军人的豪情与建设者的勤奋,代代相传,构成了新疆人的基本性格:勇敢与坦率。同时他们又是有血有肉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远离家乡亲人,朝夕相处的只是战友与朋友,这又决定了他们性格的另一面:热情与厚道。而这种罕见的群体性格特点,大概只有新疆人才有,难怪我们的老王有那么多的不解,更难怪他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第二故乡怀着无限的眷恋,以至于老了还它垂泪。
游览结束,回程进入陕境第一座城市,竟遇到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原因是我们走错了路,向一个摆摊老大爷问路时,他不仅路没说清,还将我们训了一顿,说:你们长着眼睛干啥?往那条路上走。怕惹是非,我们赶紧掉头溜走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分明是一下子从新疆梦幻中醒了:注意,我们又回到了可爱的生,蹭,冷,倔之乡,千万记住了,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异也。一定别再犯我们老王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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