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廊石坊小圆门处,迟疑的停住将迈出的脚步,因一点冰凉滴落额处。抬头仰望,碎碎星星的白白颗粒,正穿透路傍淡淡的桔黄色灯光,满天而降。
下雪了,先是诧异、继而欣喜萦怀。
南方的冬少雪,却在这恬静的傍晚,无声无息的悄然而至,飘飘洒洒,步履轻盈。送走了友人,我却因这不期而遇的美丽邂逅,而羁绊在了锦江边的古园中。
空中,姣小得如米芽般的雪粒、密密靡靡,在灯光的映影下晶晶闪闪,相互簇拥着、碰撞着洒落在静谧的庭院里。白色尽染的晚空,变得恍惚而迷朦,让人惊疑、让人沉醉。
随着绵密飘飞的雪花,带来了丝丝清冽的寒意,使人感觉到不一样清新爽意。忍不住摊开手掌,想接住这白色的晶莹。却怎么也留不住,瞬间消融,留在掌心的只是小滴的水渍印。南方雪没有北方雪的粗犷、凛冽,其形意如南方的女孩似的姣柔、嬴弱,总是怯怯的飘、柔柔的落,让人爱怜、珍惜。想呵护,却又手足无措。看着雪花无力的滑落,心中涌起怜香惜玉的千般柔情。
初落的雪,如顽皮的精灵,刚落在树叶、房沿、草坪中,就谜藏般的倏溜不见,只留下些许水痕。醉眼般恍惚的桔灯里,青草、树木更加葱绿婆娑,秦砖汉瓦的老屋、青石铺就的小径更显青黛幽绿。淅淅落落的水珠开始从枝叶上、屋檐下跌落,在寂静的空旷院落里,虽极轻极柔却能清晰捕捉到那音律般的声音,仿佛千古的宫鞋碎步仍穿梭在飞檐叠层的江楼上、漫步在曲径通幽的花径里,直至穿过中古时光,在耳傍隐隐敲响。站在淡淡脚灯映照下的白墙绿瓦的古园中间,分明听到了女诗人那浣笺滴墨、郁郁幽怨的吟唱,思绪被牵引得悠远绵长…
雪终于不那么着急的躲藏了,开始一点点的簇拥在飘落的地方。先是望江楼、吟诗楼的青黛屋顶、屋檐瓦挡被染成一线净白,在夜幕中清晰勾画出了座座亭台楼榭那飞檐翘顶的华美的古风古韵。如果是在前世,在这风花雪夜时,女诗人会否仍旧倚在江楼扶栏处﹖面对滔滔岷江水,咏颂出又一首千古绝唱。
雪浅浅的覆盖在小径两旁的草窠里,雪光中路径依稀。信步而游,穿过一间间花窗簇簇的阁厅华屋;度步在雕梁画柱的游廊边亭;登上石山簇磊的高台叠楼,诗人的步履声仿佛就隐隐在前面灯火阑姗的处响起,或急或缓的追赶,却怎么也觅不到她的踪影。忽然明白,诗人的倩影、诗人的声音,都已溶入在她那以泪铸就的千古华章里,真的不必再去另行追觅。
古园的后院,大片大片的潇湘竹依旧影影绰绰,只是枝叶不再摇曳。朦胧中,已看不见竿竿竹身的斑斑泪迹,窄长的叶子,惚如一夜盛极的片片梨花,绽放在这幽静的古宅深院里。昙花般的静美夜中,暂时不见已徘徊了千年的忧郁。独步在雪、竹的世界中,但愿诗人的香魄也会得到一瞬的慰籍。
薛涛古井,已披裹在银装下。细辨青石做就的井圈,依稀可见留有绳勒锁挂的痕迹,它曾目睹了诗人在礼教森严时代的压抑愁绪,又见证了诗人因此情怀而铸就的篇篇不朽的诗句。涌动了千年、等待了千年的古井,在今天的雪夜里依旧在静静的守候,是守候远去的诗人归来﹖揭开井盖,继续浣笺洗墨、再续写出字字玑珠、闪耀千古的篇章。
徘徊中,似有淡淡暗香袭来,香气清郁不俗,沿着窗型各异的透花院墙踏雪寻去,见几株疏影斜横的梅花,姿势张扬的但却孤寂的立在墙边,半树梅花半树雪。透过花窗的斑驳灯光,将未被雪掩盖的点点梅花,映得更加殷红。给这冷澪的白夜带来了一丝丝暖意。
梅花树杆已被雪所包裹,仿佛生来就是这般的银装素裹,就是冰做的肌、玉做的骨,绝世而立、卓而不群。正如此,才那么寂寥、那么孤独,那殷红的几点,在这莹莹白雪世界中已成绝唱。
我忽然领悟了,那质本洁白无暇的雪,那卓而不群的梅,正是女诗人的灵魂寄倚。她依然在照看着这座千年的居所、依然在咏颂那流芳了千年的绚丽诗章。
(注:薛涛-晚唐著名的女诗人。)
2008年1月19日
-全文完-
▷ 进入思想的桶-武艺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