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活泼着鸟语花香的巴黎和佛罗伦萨艺术馆的花园里,游荡。罗丹的沉思者和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牵系凡尘不染的脚步与视线,使她情不自禁,长久地流连。
刚劲有力的线条,在象死亡一样寂默的石膏内,力与紧张的自然结合里,生生不息地奔腾着意念,雕琢着创作者炽热的情感。由亘古至未来,生命弥久的沉思;和怒目相向腓利士巨人哥利亚,大卫的勇敢果毅,被优美地镌刻,跨越时空。
她从晨光微曦走进暮色苍茫里去,是为了倾听那一茎碧草的凝露在玫瑰红的朝阳里祈祷,是为了在灿烂的晚霞里清点落潮的大海献给沙滩的贝壳,是为了羞红醉在溶溶月色下情人蜜语的姑娘的脸颊。然而此时,她忘了那一切,微微笑了。耳边萦绕不灭的灵魂渴慕的祈唤。
美,在白葡萄酒飘香的希腊萨摩斯岛,贵族雅德蒙家的羊圈里,游荡。她清澈而充满爱怜的,蓝宝石般的眼瞳凝视着切草的奴隶,伊索。
容貌丑陋的奴隶呵,因着卑贱,因着对自由和爱的向往,为美垂青。仿佛在醉人的圣母院的钟声里,加西莫多呼吸了爱斯梅哈尔达的温柔。
在北爱琴海波涛的深情歌唱里,他漫步于神圣的毕达哥拉和赫拉神殿的林中鸟语,胸壑间汹涌的智慧抒写下千古芬芳。内心的正义化作譬喻,愤怒着强权对弱小的欺凌。他一刻也不能止息对残暴和贪婪的抗争,直至最后发出对德尔非人的刀子和绞索的嘲笑,是为了她呀,曾轻轻掀起自由面纱的一角,露出圣洁的赞许的笑容。
美,在布吉瓦尔,玛格丽特·戈蒂埃和阿尔芒·迪瓦尔爱情的天堂,在孟费郿,珂赛特寄宿的滑铁卢中士客寓里,游荡。鬓边白色的茉莉花沐浴着人们的爱的光芒,倾吐迷人的清幽。
倾心相爱的人儿,香榭丽舍大街的奢豪繁华再不能蛊惑清澄的心;而默立于昂坦街九号的床头,死神见证了高尚的舍弃,一切杂质在纯贞和无私中被焚化;卞福汝主教的宽恕融化了怨怼愤懑的寒冰,灵魂的黑暗消散了,善良自爱的土壤开枝散叶,迎向光明。冉·阿让死了,仍然活着的,是马德兰先生或割风老人,他把芳汀的小天使领进了心中,领进了天堂。
她感到欣慰。十八世纪冬季的烟雨,早已消逝去了岁月浓浓的神秘里,然而雨果和小仲马们的灵魂,仍在永不败萎的真理的枝头朗诵着春天的泠绿。
那些人来了,宏建庙宇,高筑祭坛,塑立神像。正如他们的祖先,经历了红海的惊涛骇浪,在西奈山麓金牛的虚假图腾里燃升篝火,载歌载舞。
那些人来了,在生命之海的沙滩上拖曳着镣铐的痕迹。象纪伯伦说的那样,他们在奴隶主义的偶像前跪伏膜拜,称之为神灵、圣哲和法规。
那些人来了,寄爱于幻想的云和旖旎的风,寄情于艳丽的词藻和琐屑的缠绵。他们拆毁美之殿堂的椽梁,却又在坍塌的废墟中寻觅她的影踪。
那些人来了,既不能明视,也不愿谛听,垂悬的瀑布和潺潺的溪流。他们只愿怀揣着迤逦的执迷,去向一望无际,迷惘的沙漠,深掘释渴的井。
她孑然而去,眼眸中徘徊着无尽悲哀。
美,在游荡。
从日出之巅,到日落之滨;从盛开桃金娘的科西嘉,到怒放郁金香的阿姆斯特丹;从柏拉图理想国的原形,尚武的古希腊斯巴达城邦,到威廉·华莱士为之倾洒热血的,不屈不挠的苏格兰岛,美,在游荡。
在岑寂中孤独游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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