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乐与痛
牙牙齿齿
现在想要每年冬季下一场雪或几场雪,已经是人们的梦了。不是没有,是太少了。平均两年里天不落一片雪花并不是什么新闻。但似乎冬天不落雪,作为北方就不算北方,冬天也似乎就没有了冬天的意义,除了冷。
在连续两年没有落雪后的这一年冬季,已经有两场雪惠赐给我们,虽不大,但已经够味了。
写下上面的话也许与我要表达意思的本文无什么藤葛,但是因为了睹物思情,不免要赘述几句。
第二场雪飘落在这个冬天的这个周末,开始还象是老农往地里撒肥料,一整天都焦虑得不肯潇洒些,给热爱落雪的孩子们一点快乐。但至今晨起,天终于飘飘扬扬了,不似鹅毛大雪,却也了却了人的雪梦。
中午陪妻子女儿到公园拍雪景,然后也玩起了打雪仗,只有女儿嘻嘻哈哈乐不可吱。人到中年硬胳膊硬腿地总也不自如,没有女儿的灵活,加上怕冷,穿得又如熊猫一般,打了三两颗雪球,就再也不想玩了。
晚间去接上家教的女儿回家,老远就听到她和一群孩子兴奋地笑声。原来是女儿与她的家教小朋友在雪路上推雪板抛雪球,你追我赶的不亦乐乎,没有手套,全然不顾冰冷的雪块落在头上,落在颈项间。
孩子们真是快乐到了心头,我能体会目的他们有多开心。可我并不能知悉孩子们与雪的亲密。而我是一回家就要打空调的,一想到外面的风,那冷那雪我浑身都打颤。
返身回到租住的院落,拿起扫把清扫院落的雪,牙长一段,三五下就搞定了。。昏黄的灯照着,疑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可不用侧耳就能听到路上女儿与一帮小朋友嬉闹的声音,而我自己却落落寡欢。
下起孩提时,大雪天疯一般地去学校,一路上与雪为伍,一雪为乐,再冷的天再大的雪却都感到自己的双手热乎乎地丝毫没有冷的感觉。穿着朴素的老棉袄,更别说现在的棉手套,保暖内衣羽绒服,连这种梦都不曾有过,只在寒冷的冬天与大雪亲密拥抱,快乐去边。
放假了会在大雪天的早晨与兄长以及邻居的孩子一起扫雪,裸着双手,握着大扫把。记忆里儿时的雪那么多那么大,而又是那么快乐。天上飘飘扬扬,我们的头上身上落满了白色的雪花。我们打扫过庭院的落雪,门前路的积雪回过头院子里又是厚厚的一层,于是我们又用一根小棍撑起一个竹筛,棍子上绑一根长绳。竹筛下撒些秕谷,专等冬天落雪后没有粮食的小鸟来挑食。我们偷偷地爬在屋里眼睛瞄着小鸟去上当。但是一整个冬天的雪季我们扣住的不是院子里觅食的公鸡母鸡就是一大群唧唧喳喳的麻雀。比如瓷壶鸟,唧唧咕之类的好看的小鸟是一个也没有套上的。经过分析后我们都说这些小鸟的脑子灵,比那些麻雀鸡之类的笨蛋聪明了几十倍。但也足够我们快乐整个冬天。
那时我们都缺粮食,特别是白面,所以在我们看到天降大雪的时候我们会说“天下白面”,我想到飘雪的冬季的快乐也只是在于孩子,孩子们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人世间的一切痛苦和磨难都与孩子的思想绝缘,这有关是一件好事。我现在想到一件事是孩子是不害怕冷的,而经历了多年风风雨雨的大人反而异常地怕冷。大人们并不见得热爱落雪,大不了只是高兴或者好看而已。我下这也是人随岁月而心境变迁。
那时我的父亲是地主成分。现在我常常对那时的政策存在着。想起多荒诞的年代,政治的思想改造是让一个固定的群体去批判、斗争、惩罚这个固定群体中的几个人或是某一个人。我们村被批斗改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旧中国地方政府干事的普通人。但对新政府的诞生后的若干年,我以为那种政治运动与社会改造发展到最后完全演变成了一个固定群体在欺辱一部分人或者是一个人。那种运动从思想上、肢体上折磨再一个人并连着他的家庭,甚至是践踏着这个被改造的人的尊严。提到这个细节,是因为它仍然与雪有关,与扫雪有关。
在我看到女儿玩雪的情景我想到了我童年的快乐。而我握住扫把扫雪时,它也触到了我的家庭的痛处。如果不下雪,如烟的往事牵不住联系的头绪,而一经触动心灵深处那敏感的神经,心里仍然不会错过对逝去的岁月的扫描。人脑搜索的速度绝对比电脑要快多少倍。
就因为了父亲的地主成分(我怀疑那时为父亲评定阶级名称的人要么是弱智,要么就是混帐。若按地方俚语说有关是“真不是东西”!因为父亲根本木地,就象现在干国家事情的人没有责任田一样)我们在整个村落是抬不起头的。就这个让我们儿时欢天喜地,让我的女儿欢呼雀跃的这雪。在那时这飘雪的日子,父亲有一项没有任何报酬的劳动------扫雪。我想像也许在他被整治最严厉的岁月里,在冬天最寒冷的村民会上,队长有一项小任务是把扫雪的工作强行派给我的父亲。他甚至会说“你是地主,你不扫村路上的雪谁扫?!难道让贫下中农去扫?!”因此我对这种强制的公正性同样产生质疑。或者已经被社会主义改造和村民无产阶级专政得已经服服帖帖,已经彻头彻尾已经没有一点人性尊严的后来,父亲便会在每年的冬季大雪落地后的早晨,自动地心甘情愿地任劳任怨地去清扫村路上的雪。我那时有了一点想法,对于雪的热爱和父亲所遭受的不平等的待遇使我十分痛恨冬天的雪。开始不知为什么那时人穷,而天并不怜悯可怜的父亲,每年那雪总要下得鹅毛似的大。
现在女儿并不觉得这雪有多冷,可我觉得它非常冷!而那时我的父亲如我现在的年龄,他当然是也惧怕这雪的寒,他当然是不喜欢雪,但他无法!何况他那时并没有我现在身上完美的保暖衣,他只是一件空筒子的老棉袄和夹裤而已。
因此当父亲也有怕冷不愿在冰天雪地的早晨出门扫雪的时候,已经早起坐在炕上为我们纳鞋的母亲便会说:“把村里的路扫扫,让人家说一点好!”于是父亲便很无奈地穿上他那单薄的衣服背起扫把出了门。这村里的路是很长的,并且要一直扫到与每个邻村接壤的地界。
父亲在冬天飘雪的早晨去清扫村路一直扫过了我的童年,但他并没有扫去别人对他的歧视,也没有扫去政策与社会在许多年来制造的后遗症,我们一家人被社会主义优越性拒之门外,我们也热爱祖国,可祖国不热爱我们。
我记得村里有人从街上回到村子,就立在大路上边走边说“你的帽子被摘啦!他边走边说,也许有一种难过,从此村里再也没有被整治的对象了!雪天里也没有义务扫雪的人了!这是他们心里的不幸,却是父亲后半生终于抬起头的开始。父亲微笑了,我当然知道那成分的重要性与危害性。心想我们和其他人一样了。这是那一年的事我已经不清楚,但印象里最深刻的是村民还要让父亲请一场电影并说:“你要喊邓小平万岁!不是邓小平,你的帽子还在头上!”父亲微笑着说,“要请的!要请的!”
没有雪的冬天未免有些遗憾,似乎不象冬天,或者说没有雪,那冬天就不叫冬天了,只能算是季节,有了一场雪,只觉可以聊以心情,感受大雪飘飘的气氛,并不象了如女儿一般的孩子那种天性里释放的快乐、开心,和发自肺腑的笑声,而在大雪倾覆之下的寒冷仅仅只是一面,更有日月轮回春秋沧桑老境惨淡过后的平淡。
父亲已经故去十年了,女儿延续了我童年的快乐,却不知在这飘飘洒洒的雪天里仍有隐隐的痛勾起我对二十多年前的记忆。飘雪的日子有人欢乐有人愁,贫穷可以去克服,精神的伤害却是永久的,人可以扫净那地面上的雪,却扫不掉记忆的心田上那灼灼的伤疤!
2008。1。12
-全文完-
▷ 进入牙牙齿齿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