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吹打着她的身躯，像要钻进骨髓，心快要结成冰，虽是二月，雪花却意犹未尽般飘洒落地。

她踏上客轮，没有回头，眼里全是泪，在人们诧异的目光里，任由泪水滑落。当估计客轮已经驶出很远，县城的山影隐没于白云之间，她方才抬起头来，望向窗外，除了倒退的山群，即是滚滚江水。

女儿，对不起，妈妈会回来接你。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叨并忏悔，对女儿无尽的思念和歉疚袭上心头，看着周围有几个小孩偎在父母的怀里，她的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她就是这样一路流着泪去了远方的城市，一路的心酸，一路的思念，一路的歉疚。

她与丈夫是在媒人的介绍下认识的，如今这样的年代像她这样的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真的很少，可她是个传统而保守，又相当孝顺的女孩，认为父母的眼光不会错，从小就是什么都听父母的。丈夫表面上看真的各方面都不错，有事业，有手艺，而且年龄比自己大了很多，母亲说年纪大的男人才心疼人，丈夫长得不是很好，可母亲说长得不好的男人才更不会嫌弃自己，她觉得母亲的话真的很有道理，于是说嫁就嫁了，从认识到结婚才四个月时间。

结婚了，才知道年龄和长相与一个人的性格是不相关的。他比她大了十来岁，却从不懂什么叫温柔体贴，性格暴躁，即使她怀着孩子，他也会对她百般辱骂甚至大打出手，他或许觉得这个老婆娶得多么容易，她家甚至都没向他要一分彩礼，甚至父母还给她陪嫁了许多嫁妆，婚后她的父母更是待他如亲子，什么好吃的都送给来给他们，可他毫不领情，她总算明白什么叫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被珍惜。

吵过，打过，父母劝她说这是命，说他等孩子出生后就会改脾气，于是她原本打算抗拒一回打掉孩子的念头就这样消失，虽然他一发脾气就会说要她去打掉孩子，说叫她想去哪就去哪，说他又不是娶不到老婆，这些话常像针刀子一样剜痛着她的心，可她还是忍了，因为肚里的孩子，因为这是命，因为她相信他做了爸爸一切会好起来。

因为胎儿不正，她跟孩子都差点丢掉了性命，记得那天深夜全医院的妇产科的护士和医生都急得打着电话赶来，有的甚至就穿着睡衣，只为抢救她们母子，她的婆婆吓得在外面大哭了起来，她的丈夫也吓得哭了，而她却已面色苍白，没有了力气哭，甚至没有了力气呼吸。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对生命的一次挑战，其实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女人自己最明白。

这个孩子是医生们帮着生下来的，是医生们从她肚里强拉下来的，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疼，什么叫痛苦，听着护士在给孩子打了养气之后的那一声啼哭，她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看，这孩子好可爱，双眼皮，还到处看亮光呢。”护士小姐的声音引得周围的医生都齐去观看，她的丈夫也笑了，她的婆婆也笑了，那一刻，她觉得值得，这个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她要好好爱她，她相信他也会改脾气。

月子还没做完，他的毛病就又犯了，他想说什么说什么，从不留任何余地，“你走吧，反正我已经有孩子了，要你做什么？你就只会吃闲饭。你以为生个孩子就了不起了吗？”

她的心很痛，比生孩子时那种痛还痛，痛彻心扉，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他是改不了的。

孩子真的好漂亮，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双眼皮，唇红齿白，头发黑亮，每一个见着的人都说：“这孩子真标致，像她妈，幸好像她妈，要像她爸可就丑了。”丈夫听着这样的赞语也会开心地笑，谁不愿意听着人家赞美自己的孩子呢？不得不承认，他是爱孩子的，只要他爱孩子，她什么都可以原谅他。

一切都没有变，还是常争吵，甚至打架，每次还是他赢，结果都是她被气得无话可说，只要看着孩子，她觉得一切都可以承受，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

他却从没把她当过妻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家里的东西他可以随便当废品拿出去卖，只要身上没钱，他就拿家里的东西当废品去卖，他的父亲给他买的几万块的车，他当废铁一千块买给了别人，家中开石厂的变压器，他当废铁几百块钱买给了别人，他背着她去信用社贷款，贷了好几万，说是做生意，其实却与朋友在外花开酒地，等她知道这一切时已经晚了，等别人上门来讨债时她也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啊？

她为他省吃检用，一年四季除了结婚时买的两件衣服，全是她以前的旧衣服，他却总是指责她的衣服小孩子气，他自己舍得上街一次买几百块的衣服，却舍不得给孩子和她买一双袜子，就连孩子满月酒时她的亲戚送来的礼金，也不知道被他花在了什么地方，她不敢说他，否则就是：“你懂什么？我又没用你的钱，你就一个吃白食的，你有什么资格发话。”

债务越来越多，日子越来越难过，她真的无话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也无法忍受他这样的性格，于是她就说要出去打工挣钱，他却说：“我的老婆是绝不允许出去打工的。”

她万般无奈，只好将一肚子苦水吐向他的父母，婆婆公公却比他明理很多，他们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他们也知道能娶到这样一个女孩难能可贵，这是一个多么善良而贤慧的女孩，孝敬公婆，左邻右舍无不赞叹，人长得清秀，待人亲近和睦，唯有他觉得这个老婆太过无用，可有可无。

婆婆说帮她带孩子，同意她出去打工，那么多债务要还，而且还要生活，走的时候婆婆叮嘱说叫她在外注意身子，说叫她有钱了自己买几套像样的衣服，说她还这么年轻，不要舍不得打扮自己。

她离开了，一路流着泪去了远方，舍却了用生命换来的女儿，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做了一名幼儿园教师，每天对着那些可爱的孩子，白天她尽职尽责，晚上却总是忍不住一个人在空旷的房里放声痛哭，她想孩子，想得发疯。

她打电话回家，说想把孩子接来读书，这里不要学费，她还可以自己带，他火冒三丈，说你想带走孩子门都没有，你就死在外面别回来，孩子你也别想再见。

她哭了，她求他别这样，她说她是爱孩子的，他却说哪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能够丢下孩子一走了之，你去找个富翁嫁了吧。

她害怕了，怕真的会失去孩子，于是她请假说要回家看看，却没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家中已经换了主人，孩子也不知道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她跪着求婆婆还有那个叫不出名的女人，她们却都摇头叹息。在这个家里，他是皇帝，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就连他自己的父母，也常当成他的出气筒。

他将一张离婚协议递到她的面前，看着眼睛红肿的她说：“离了婚，你同意孩子归我，我就让你见她。”

“不，我要孩子，我要孩子，离婚可以，可孩子是我的，我要孩子。”

“是你自己要出去的，我们又没强迫你，是你不要孩子的，如果你不签字，你永远别想见到她。”

“我要告你们，我要孩子。”

“你去告啊，你去啊。”

她无力了，他家里的关系她清楚，他的弟弟是政府里的人，她们一家忠厚，斗不过他们。虽然他的父母比较明白事理，可他毕竟是他们的儿子，如果真的上了法庭，他们是绝不会帮她的。

她忍着泪，带着恨，签了字，这是一种解脱，可是她却永远失去了女儿，她用生命换来的女儿。

他抱回了孩子，不让她碰，远远的，可爱的女儿看着她笑，她想要扑过去抢女儿，却很快被人抱走了，她也就晕倒在地。

醒来后，她依旧伤心，却决定选择坚强，看见自己的父母眼泪婆婆娑，她反而安慰他们说：“我没事，你们放心，我要坚强地活着，因为这个世上有个我最爱的人，那就是我的女儿。”

她再一次离开了家乡，她去远方打工挣钱，饱含着对女儿无尽的思念，她拼命工作，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等有了钱，有了能力，她会再回去要回女儿，即使真的不能将女儿带在身边，她也会用一个母亲的心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地爱着她，为她攒钱，等到将来女儿长大，即使那个时候她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但她相信女儿会明白她的爱，她相信母子连心，如今再苦再累她也不怕，女儿永远是她的女儿，女儿永远是她最爱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