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腊八，她就开始筹划摊煎饼的事儿，把瓦上的玉米取下来时，忍不住笑了，不知是谁家的鸽子东一口西一口地啄了玉米棒，难怪连续几天出门都听见房顶扑楞扑楞的翅膀拍打声，十几只颜色和品种不同的鸽子聚在一起咕咕地叫着，怎能逃得过她的耳朵，尤其是那对雪白雪白没一根杂毛的鸽子，还常常飞到庭院当中，忽闪着红红的眼睛须臾不离，煞是惹人怜爱……

玉米取了一竹筐，她用力掂了掂，足有百十斤，除去给自己男人父母和兄嫂的，应该够三口人正月里吃的了，回到屋里的时候，男人已经把棚里挖出来又粗又壮白儿又长的大葱三个一把儿的捆扎好，装到单车的铁架上，笑着对她说“咱的葱可成了抢手货，整个市场独一份，城里人夸得啥似的，这可得谢谢黑龙江来的战友啊，要不是人家给咱带过来的好种子，咱也不能卖出这样稀罕的价钱来！”女人帮男人戴上了亲手织的帽子，顺手拍了拍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瞧把你美的，快走吧，再磨蹭一会儿，市场的人都走光了！”男人回过头看了眼女人－－她是村里最会摊煎饼的巧媳妇，人标致又不嫌他穷，当兵四年她等了四年，嫁给他之后，又生了活泼健康的女儿，等这拔葱卖完，手头的钱足够给她买对足金的耳环了，男人边想着送给媳妇首饰时她惊喜的表情，边双腿加力载着沉甸甸的大葱向城里骑去……

整整搓了三个小时，才把竹筐里的玉米全部搓完，又用石舂把玉米舂成高梁米大小，取出一个大号的洗衣盆将玉米泡上，她才直了直腰，该去和邻家大婶知会一声了，不然下半夜玉米泡好了，排不上班咋办？全村只有邻家大婶有大石磨、煎饼鏊子和驯服的毛驴，要过年了，多少人在排队等着用呢，女人快步和邻家大婶打了招呼，又交了租用家什的钱，才安心地回到了家中。四岁的女儿不知啥时候从屋外跑进来，手里攥着好几个松散的雪球儿，红彤彤的小脸忙不迭地凑过来亲了女人几下，听女人说洗衣盆里的玉米是用来摊煎饼的，非要跟着去干活儿，女人一边跟她玩着松散的雪球儿，一边要她乖乖听话，摊煎饼是明白天的事儿，夜里还得拉面子，女儿懂事的点了点头，帮女人把玉米棒子装到了草袋子里，留做摊煎饼的烧柴……

后半夜的时候，女人起身去了邻家大婶家，磨房里眼睛蒙着布的毛驴不声不响一圈圈地转着，女人不停地往磨眼儿里添着碎玉米，昏暗的灯光下，接连不断从磨盘边流淌出来黄澄澄的玉米糊泛着格外柔和的色泽，女人禁不住俯下身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的面子，能摊出多好吃的煎饼呀！天大亮的时候，面子磨完了，隔着院墙，女人喊了一声女儿的小名，女儿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邻家大婶的厨房里，不一会就漾起了一股股温暖的气息，八十公分的煎饼鏊子旁，女人左手拿着t字型的小木耙，右手的铁勺匀称地舀起玉米糊放在了微凸的鏊子中央，小木耙快速地刮动下，一张张又薄又大的煎饼在高梁杆串成的盖帘上渐渐摞起，女儿边看着鏊子下的火，边趁女人不注意，偷偷地撕了盖帘上诱人的煎饼，叭叽着小嘴，红红的小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发调皮和可爱……

煎饼摊好了，女人留给邻家大婶一些，村里的人就都能尝到，大家夸赞的目光是对她辛苦劳作的最好奖赏，又给男人的父母和兄嫂送了些，回到家中的时候，男人已从市场卖完葱回来，洗过手后，男人郑重地打开了一个红缎面的首饰盒，将一对精致的金耳环放在女人的手里，结婚的时候连个首饰都没戴着的巧媳妇，眼睛里开始有莹莹的泪光闪烁，过了好久，女人又把耳环放回了首饰盒中，嘱咐男人把耳环退掉，用这些钱足可以买一头小毛驴，慢慢养大了，再攒些钱就可以把摊煎饼的整套家什置办齐，到那时她在家摊煎饼，男人出去卖，日子会越过越有滋味，穷家底戴这样贵重的首饰，她心里会慌慌的，像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

暖暖的炕上，男人搂着摊煎饼的巧媳妇，红红小脸儿的女儿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庭院里，那对雪白的鸽子相互梳理着羽毛，偶尔有淘气的后生燃放鞭炮的声响传来，整个农家都陶醉在渐渐浓厚的年味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