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生命的光辉日渐暗淡·儿女们偶尔回来一次看他，但看得出那完全是为了尽人子之道勉强而来，来过又匆匆而去。那种本该有的亲情看不出多少，却看得出浓厚的疏离和冷淡。此时他的眼里有悲哀，但更多的是无边的冷漠和麻木。

他的女儿走出他的房子，没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他，但她的眼里有泪水，那泪流下来，迅速地蔓延到腮边。她知道道他已经来日无多，她的心中悲哀无比，可是，她却对他没有丝毫的留恋，没有。

三十年前，她的母亲生最小的妹妹的时候因为血崩而不幸去世，那时她才七岁，她的弟弟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而那个刚出生就没有娘的妹妹则被他送给了亲戚当女儿。他的老婆才去世一个月，他就开始了相亲，才两个月，他就住到了新的相好的女人那里。而且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家中的三个儿女吃到后来没东西可吃，居然将别人送的一袋冬笋当饭吃了一个星期。

他看中的那个女人长得很丑，一口突出的牙齿让人想到妖怪的獠牙。而他长得很英俊。他看中她的理由也许很多，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最重要的因素是女人的父亲当了一个不小的官儿。

女人不喜欢他的孩子。女人长得那么丑，而他的女儿却长得很漂亮，于是这成了了她挨打的理由。一天早晨，天开始有些冷，小女孩一大早就站在灶前洗那一堆碗筷，女人不知为什么心情焦躁，找小女孩的岔，说小女孩在外面说了她的坏话。“我没有！”小女孩辩解。“你还强辩！”女人走过去，用穿皮鞋的脚照准小女孩那还穿着硬塑料凉鞋的脚就狠狠地踩上去，然后狠命地转动脚。疼痛钻进小女孩的骨髓里，小女孩哭喊着，也把仇恨深深地种在心中。小女孩把她的行为告诉他，可是，他没有听。又一次，女人又无中生有地编小女孩的不是，他听了，并立即扬起他那双铁板一样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地打了小女孩一顿。只要听到他们姐弟三人有不好的地方，他就会将那硬得象石头一样的手指屈曲起来，在他们的头上敲出几个大包来。

从此，女孩天天以泪洗面，抱着她那两个小弟弟，盼望着奇迹出现，盼望着好日子能够降临。姐弟三个变得异常孤僻，不愿意与人交往，胆子也很小。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不知道的内容根本不敢问老师，深怕在家中一样会有不幸降临。他们常常在梦里哭喊着妈妈，可是，他们亲爱的妈妈长眠地下，永远都不能再关照他们了。

他们家的条件在当时的社会里要算好的，有肉有鱼的，日子过得还不算差。可是几个孩子没有一个能读到大学，最好的也就只混了个高中毕业。孩子们终于一个一个长大了，女儿进了工厂，儿子补母亲的员进了学校。女孩儿恋爱了，还不错，找到一个品行端方能力很强的男孩结了婚，她的弟弟们也因为长相英俊为人善良找到了朴实可爱的女孩。天可怜见的，他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温暖，一天比一天好。他们虽然依然在梦里会哭喊着母亲，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抚慰他们了。

而他，这个时候却因为工厂效益欠佳而下了岗。不久，就退休在家了。紧接着他患了一种无法根治的病，天天得用药物养着。他的女人也退养回家，拿着微薄的工资，他的老丈人当然早就不在位了。

隔不了几天，那女人就打电话到他的女儿和儿子家，告诉他们老头子病发作了，要医治，要钱用。她的女儿恨她，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东奔西跑，每次的药费都想办法帮他筹集。每次只要接到了女人的电话，他们就要想办法去弄钱。就这样，一晃十年过去了。

他在病好些又寂寞的时候，总是哀叹：家中长年累月就是两个老头子在家。言下之意，儿女们都不回来看看他，儿女们实在有些不孝。

而他的女儿每次只要提起娘家，脸就会很阴沉，然后说：他留给了我们什么呢？是物质财富，还是精神财产？他有什么值得我们留恋？他给予我们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冷漠。他没有给我们父亲的爱，没有！说是如此说，女儿还是会弄一些肉鱼、油等吃食回家，但是放下这些东西，就会毫无留恋地离开。那个他的家，在夏天都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他就这样活着，无奈而麻木。病情复发的时候，看着他的儿女们不好看的脸色，他心中非常不好受，嘴里说：“不知怎么的又病了。”很内疚的样子。儿女们看过他，留下一些钱就离开，只有他的女人在他的身边。

他的生命如风中之烛。越来越微弱。不知他是否想过，他这辈子没有付出过爱，所以他注定要收获无穷无尽的悲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