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想到江南的小城会有这样的一场雪。
一早起来,天色如往常一样的暗,楼道一样的漆黑,我也如往常一样小心地下楼。可出了楼道,却恍如进入桃花源,豁然开朗,心差点因为眼前的景致而停止跳动。漫眼的白是什么?是雪,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洁白的雪把天地映得纯洁无暇,天色也因为雪的映衬,而变得亮丽起来。
心为之跳跃,脚步也跟着欢快得歌唱。飞奔,飞奔,向着前方白色的天地飞奔。
人都说雪落无声,以为今晨的雪也是在夜里悄无声息地纷扬下来。但细细回忆,雪落怎无声呢?昨夜迷朦中,细碎的点点响落在耳畔,只是我并没有把它记录下来,那细碎之声是裂帛,是春天的第一声笛音。雪在空中无声,而落在地上,落在枝上,落在窗上却是有声,但这有声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听到的,心要静,耳里没有其他世俗之声。落于地,大地张开宽阔的胸怀接纳这位自天而下的客人。大地的声音就是雪的声音。落于枝,瘦弱的枝条承不住纷扬的雪的重量,枝条从中折断,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清脆。雪珠子似乎不太满意紧闭的窗,于是拼命地击着窗棂。声音就如玻璃般清明。雪落的声音是天使的声音。
如果说雨是天的泪水,雪则是天的笑靥,一朵开在寒冬里的笑靥。
江南的小城总算有了这样一场雪,漫天的飞舞,衣袂飘飘。
但这场雪又毕竟是一场江南的雪,不如北方来得酣畅,来得一定要醉掉心志才甘心。江南的雪还有一分保守,如满州的女人穿着旗袍,既妩媚又神秘。覆盖着又不完全覆盖,暴露着又不完全暴露。小山坡的南面,看得出些许褐色的土壤。白色的枯枝上只有一层细细的雪,偶尔风一吹,雪花纷扬,枯枝就像老人的手,直直地伸向荒凉的空中,未掉落的雪花零星地散落在枝间,倒像老人走过时无意被枝条刮出的衣服的絮。常青的灌木,此时似乎换了装,变换了模样,一径穿上了白色礼服,是要盛装出行吧?这一场雪还是遗落了一些什么,把点点绿意缀在晚装上,像水面的朵朵莲心。
雪把春天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人间。
多年前,还是童真时代,一年冬总要下几场这样的雪,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打雪仗、堆雪人,是我们谁都不愿错过的游戏。弯腰顺手抓起一团雪丢在小伙伴身上,然后笑着跑开,小伙伴当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个不小心,你的头顶就会有朵朵雪花绽放,然后细花蕊儿顺着额,顺着脸,直流到颈间,又会换来另一场“复仇”。如此的反反复复却不是为无尽的恩怨,而是为着童年的天真和稚趣。雪娃娃往往是雪地里的又一杰作,红萝卜作嘴,黑色弹珠作眼睛,瓜瓢作帽,还围着妈妈的粉红丝巾。胖胖的白身子骄傲地裸露在雪地里。这便是童年。没有雪的童年,记忆都会是惨白的。
童年的我更喜欢尝雪味。拣一块厚厚的雪地,小心地拂去面上有灰的部分。然后抓起一把干净的雪就往嘴里塞,像个馋宝宝。那一刻,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凉如丝,然后从腮到舌尖,从喉咙到心尖,一路打开郁结,形成通体的透畅,凉凉地滑过我整个的身体,滑过无年少时的记忆。那雪是原汁原味的童年的味道,没有酸涩,也没有过分的甘甜,就像无云的天空,让人留恋。长大了我会去冷饮店吃刨冰,冰凉里添加了过多糖精,终失了冰雪的本味。
其实人也一样,本真时最可爱。等到多了世俗后,失掉的就是岁月里最美好的东西。
这一场雪,已多年不见,想必是老天爷集聚了数百个日夜的能量,包括春的温情,夏的火热,秋的萧索,才能成就今日吧?
2008.1.1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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