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衣箱里一直珍藏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辫子的两端用粗粗的红毛线牢牢的结着,油黑锃亮的头发被分成粗粗的三缕,一层压一层,紧致有序的排列着。每当年节放假有空闲的时候,母亲总会边叠衣服,边看看这条粗粗长长的大辫子,每每看时眼里总会洋溢出别样的神采。儿时的我总不能理解,只觉得那一定是个稀罕的贵重之物,常常刨根追底的问母亲辫子的来历。母亲总是平淡的说:“那是妈妈年轻时留的长发,剪了,没舍得扔,留下的。要是你喜欢,也可以留呀!”可我总是不太相信。一条普通的辫子,母亲为何这样精心的留着呢?
听母亲说,她的童年是在江苏省东海县郊区的一个小村子里度过的,家里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母亲只上了小学三年级,就无奈的离开了学校,响应村里号召去挖河,从早到晚肩挑沉重的竹筐、脚踏粘稠的河泥、起早贪黑、累的直不起腰来,因为没有时间侍弄头发,便任其一天天长下去。没想到越长越长,越长越漂亮。她们挖的那条河就是现在的京杭运河。
后来到了60年挨饿的时候,母亲全家只能靠秋天储存的地瓜叶子为主食,来维持生命。那一年,村里饿死了许多人,甚至听到了有人吃人的传闻。姥爷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他本来就有胃病,实在消化不了干硬的地瓜叶子,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满堂饥饿的儿女撒手人寰。姥姥没有哭,她把储存过冬的秸草理顺,连夜编了一张草席,将姥爷严严地裹紧,清晨姥姥便和儿女们把姥爷抬到了后山上,找到一块凹地,将姥爷葬了,她告诉儿女不要哭,要保存体力为姥爷看坟,于是整个冬天,母亲兄妹四人忍饥挨饿奔走于家和后山之间,南方的冬天也许并不太冷,可却留给母亲许多冰一样残酷、冷峻的记忆。母亲说那时她的辫子都快有齐腰长了,可她没时间、更没心情去梳理,只乱蓬蓬的背在身后,饥饿的恐惧、失去父亲的悲哀很快把母亲折磨成了一个怯弱无助的小可怜!母亲说,那年初春,村里人都饿得奄奄一息,母亲也浑身无力。忽然那天早晨一出院门,就看见后山山坡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青紫色的麻生菜,于是家家户户都提着篮子去摘,到了下午山上已是一片枯黄,可第二天整个山坡又青青紫紫充满生机,是那拥有旺盛生命力的麻生菜救了全村人的命,母亲说那是姥爷的在天之灵保佑了大家,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人们终于走出了死的阴影,体会到了生的喜悦。母亲也终于把自己的长辫子梳的顺顺靓靓的,那时母亲没有头绳,就用绿绿的青草拈成绳系在头上。
后来母亲的姐姐远嫁到了当时比较富庶的北大荒,被饥饿吓怕了的母亲也跟随姨妈来到了冰天雪地东北,过起了棒打狍子瓢舀鱼的生活,虽然依旧很辛劳,但她们始终为远离了饥饿而欣慰。那时母亲一直留着长辫子,由于母亲的美丽,村里许多女人都留起了长辫子,可谁的辫子也没有母亲的粗、没母亲的靓。
父亲说,母亲年轻时就象那首歌中唱的那样,“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当年父亲一眼就相中了勤劳勇敢的母亲,并和母亲齐心协力共同打拼出一个幸福的家庭。
母亲的长辫子是那年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母亲自己剪下的,当时已长过臀下,母亲舍不得扔,就编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箱里。母亲说,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那段艰辛苦难的岁月,就会深刻感悟到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生活有时是那样的残酷和严峻要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现在母亲老了,和所有平凡的老人一样,留着短发,但那条长长的辫子会永远留在母亲心中,记录着母亲勤劳勇敢,历经艰辛的青春岁月。
今天当我在整理儿时的照片时,忽然想到母亲小时侯从没照过相片,看到长辫子时的心情大概和我们看到儿时照片时的心情会差不多吧。我把自己儿时那旧旧的黑白照片,和儿子时尚精美的艺术照整理在一起,用一个精美的塑料包包好,送给母亲,告诉她这些照片和她的大辫子放在一起正合适。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声音,大辫子记录了母亲年轻时的美丽;黑白照记录了母亲中年时的坚强;艺术照祝愿母亲晚年安康,尽享天伦。
在漫长艰辛的人生旅途中,让我们不光记下欢乐时享受风调雨顺阳光明媚的喜悦,更要记下悲哀时承受凄风苦雨艰辛坎坷的历程。愿我们每个人都珍存下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问心无愧的走好自己的人生。
-全文完-
▷ 进入重阳无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