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视线里被抬得很高,这个冬季总是让人产生错觉。是流离的夏季在沙滩上忘记了把太阳镜带走还是本该萧瑟的秋天穿了太厚的棉衣让我无法感觉到冬天曾经在某个夜里降落在窗台上,就如同我心里某些刻写的思念已经记不起是以谁的名字而在猫哭的午夜里发酵。
走在干净而宽阔的大路上,汽车扬起的尘埃如烟花一样的绽放在空中。我微笑着,原来明朗的天空也会从骨子里漏掉一些纯净。干裂的风猖狂的在灰暗的空中乱舞,犹如夜里在大厅内发疯的继母。我逃了出来,在她向我的脑袋疯狂的砸着一些她完全不知道有多坚硬的东西的这个夜晚。我跳窗而出,仿佛逃离滋长着瘟疫的监狱一般。
柏烟,我坐在通向他房子的楼道间的阶梯上,却不敢敲门。这样狼狈的苏小洛不是他的天使。在柏烟的心里我可是一个漂亮美丽的公主。左手捂着在跳窗的时候被一块破碎而坚硬的玻璃划破的右手臂上的伤口。用力再用力的捂着,可是,血还是不停的从手指的缝里涌出来。
像有一块石头吊在脖子上一样,让我渐渐的抬不起头。我侧靠着墙的身体在一瞬间飘忽起来,像逐入了空中的棉花糖。身体和脑袋在一刹那有剧烈的疼痛向骨髓蔓延,我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望着自己刚刚坐的那一级阶梯,看见继母的笑在那里得意的飘游。眼前一黑,所有的画面在一瞬间消逝在眼前。
暗黑的房间里亮着几盏玫瑰花型的灯,发出幽幽的灯光。我镇定自己,希望自己努力的想起来我是怎么来到这个让我陌生却让我感觉到无比安全的地方。我缓慢的环视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除了让我发现这是一个男人的房间外,我没有获到任何其他的答案。
“你醒了?”他的声音让我在一瞬间感到恍惚,感觉那是八年前被车祸夺走生命的父亲。
他坐到床边,帮我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稍稍用力的掖了掖。我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眉眼温和,相貌虽不扬却散发着慈父般的气息。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那么晚坐到阶梯上?你不知道你有多危险,从那个楼道阶梯上滚下来,幸好我当时回家路过那里。你手臂上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不去看医生呢?是谁把你伤成那样……”他突然征住,抹去我眼角滚烫的液体。眼睛仿佛像上了毒瘾一般,泪流不止。
“不哭了,不哭了,叔叔不问了。”他连连为我抹泪。我的喉咙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八年前的爸爸也会那样细心的为我掖被角,也会为我抹泪。
“叔叔,我叫苏小洛。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平静下来后向他说道。
“八岁那年,我的母亲因为血癌而离开了人世。后来悲痛了三年的父亲和现在的继母完婚。我的父亲和叔叔一样,很疼我。可是,在八年前,他因为车祸而离开了我。从此,继母便变得像头发了疯的母狮子,动不动就会像个魔鬼一样折磨我。她总是不在家,晚上不是去夜总会就是在家摔东西。她昨天向我的脑袋砸东西,我感觉我的脑袋总有一天会被她砸得爆炸,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居然还没有死。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所以半夜里我跳过低矮的窗户逃了出来。叔叔,我可不可以在你家住一阵子?我不想回去……”泪水漫过眼角,钻进我的耳朵,仿佛要钻进我的脑袋,去冲洗掉那些泛黄却像黑刺一样藏在深处的记忆。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他比我大二十几岁。我开始任性的叫他祥。因为,我爸爸名字叫苏祥。我开始在他大大的房间里为所欲为。把他的窗帘换上五颜六色,把他房间里的茉莉用百合代替,把他的厨房里房门上用口红写上苏小洛三个字。把他的烟藏在衣柜里,把他的影相碟换成我喜欢的网络歌碟,穿着他的衬衣在大厅里啃着大堆大堆的零食,拖着他大大的睡鞋给他做晚餐……
他只是温和的对我笑,从不对我发火。他叫我:洛洛。曾经,我的那位父亲总是把我拥在怀里叫我:洛洛,我的小乖乖……
祥会明天晚上很早就下班,可是,到晚上九点多他会开车出去一次,有时候很快就会回来,有时候很晚上才回来,有时候晚上要出去好几次。他出去的时候也会回来电话,问我有没有睡着。他的体贴让我心一阵阵的发暖。原来,我还可以得到这么奢侈的温暖。
大把大把的时间让我的思绪空闲了起来,我开始想念柏烟。那个说我是他公主的男子。可是,我的手机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闪过他的名字了。祥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看见他在窗台前站了很久。我起身赤脚站在他身后,他转过身来,突然把我抱起来。
他把我放在沙发上。“你怎么可以赤脚在夜里走来走去?你不知道你身体贫血很虚弱吗?”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丝的责怪。我却满脸的笑容。我看见他头上的白发,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摩。我发现一直像春阳一样的他这段时间老了很多。
他突然抱着我,紧紧的抱着我,沉默不语。感觉到他像一个孩子一般。我把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背上摩挲。良久,他才掰开我的手臂,对我说很晚了,该睡觉了。
他把我抱进房间,为我掖好被子。然后,拍了拍我的头:“洛洛,快睡。”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黯淡的玫瑰灯光下离去。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划破了一般疼痛,就像那天我跳窗户时被划破的手臂一样。
我跳下床,推开祥的房门,钻进他的被子里,抱着侧身的他。他侧过身,我在他的额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我对着他笑了笑。他怔了怔。我伸手,把自己脖子上的一个吊坠系在他的脖子上。他抱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一样的沉沉的睡去。那一夜,我梦见我的爸爸在梦里一直唤我:洛洛,我的小乖乖……
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上班。我趴在床上,感觉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他身上古龙香水味。我欣喜的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是这么的美好。
半夜过了九点,祥才迟迟打来一个电话,要我把门关好,好好睡觉说自己晚上有事情回不来。
深夜,我才发现自己辗转难眠。我靠着床,坐了一下。然后,穿衣服,梳洗。对着镜子微微一笑。拿上钥匙,出门。我对所有的街上所有陌生人微笑,仿佛在证明自己有过多的幸福。
街上的灯光有些落魄而凌乱的散落在夜色里。我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个让我昏迷的楼道。我看了看那个房子,没有一点点的灯光,不知道柏烟是睡了还是有事出去了。不远处有一辆车,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车子。大约,有钱人都是用寂寞来出卖自己的。
我不屑的离开,在街上转悠转悠,却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我别过头,用左手捂了捂曾经逃离继母魔掌时留下的印章。我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灯光下变成骄傲的蝴蝶。我转了个弯,仿佛在寻找曾经一路留下的血迹。
我看着眼前的房子,里面有男子和她的稀疏声。她骨子里还是这样贱,不知又是从哪个夜总会带回来的夜男人。我恨她,恨她对我的凶暴,恨她不知道廉耻的在我面前把陌生男人带回家,恨她为了钱去那花天酒地的地方出卖自己。
我推开门。低潮的房子里还是一样散发着酶味。她先是一楞,接着走到我面前抓着我的头发就问:“你死哪里去了,你怎么还没有死?”
我掰下她的手放在嘴里往死的咬,她的叫声比凄厉的鬼哭声还凄惨。我被一个男子从后面抱住了腰,被拖开。
“小洛你疯了吗?她是你的母亲啊!”我抬头,谁都可以责怪我,而惟独眼前这个人不可以,他是我日夜思念的人——柏烟。我的嘴里有浓烈的血腥味直侵喉咙,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
“小洛,你回来就好了。小洛,其实你妈妈很爱你的。”
“爱我?爱我就是拿东西砸我?爱我就是抓着我的头发问我死了没有?爱我就是每天带男人回家也不管我的生活?爱我就是一天到晚去夜总会勾搭男人……她有什么资格爱我?她有什么资格做我母亲?从来没有,她不配!”我的泪决堤。
“别说了,别说了,小洛。你一直在我面前都那么坚强,你都不告诉你承受了这么多的伤痛,你总是骄傲的在我的面前笑,我都不知道我在你面前用什么方式来爱你。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见了,我才找到这里来,没有想到你会失踪两个月。我经常来这里,她总会问我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你是不是也要看见她掉眼泪,要她跪在你面前你才知道她爱你呢?小洛,你们都是那么善良而又任性的人,都不肯退让。彼此相残,最后都伤痕累累,你们难道就不能彼此爱护?”柏烟紧紧的抱着颤抖的我。
房间里死灰一般,我突然冲出了柏烟的怀抱。跑累了蹲在路边放声的哭出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熟悉的怀抱再次拥入怀里。“小洛,给一种方式让我爱你好不好,让我一起承担你的脆弱好不好?小洛,不要再一个人离开这里好不好?让我融入你的生活,让我成为你伤口的麻药好不好?”
我的颈上有温暖的液体滑进来。我转过身,扑向他的怀里哭成一个泪人。柏烟牵着我的手,回到他的住处。在路上,他轻声的说:“小洛,等你想回家的时候你跟我说一下,我带你一起回家见你妈妈好不好?刚刚我给她打电话了。你这几天就先到我那里去住几天,让我照顾你好吗?”
走到阶梯的那里,柏烟突然把我拥抱在怀里:“别再离开我。”突然,两束灯光把黑夜穿破。
“爸爸。”柏烟称呼眼前的男子。等我从刺眼的灯光里分辨出眼前的男子惊讶:“祥?”
“你终于肯叫我爸爸了,你都几年没有这样叫我了。愿意和我回家了吗?”
“上去坐坐吧。”柏烟简单的对祥说道。我跟在他身后,高跟鞋一阶一阶踩疼夜里的寂寞。我任性的坐在阶梯上:“柏烟,你虚伪!你连我的母亲都可以接受,连我那么糟糕的家庭背景你都可以接受,为什么你就不是肯接受你爸爸呢?你爸爸是那么好的人,如果那天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已不在人世。为什么你拥有幸福都不要呢?”
沉默,大片大片的沉默,他们谁也不说话,像两塑雕相一样的伫立眼前。我猛的站起身,眼一黑,世界上的万物像黑屏的电视,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
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躺在玫瑰灯光下的房间里。我又回到了祥的房间里。
“你醒了?”我转过头,看见柏烟握着我的手坐在我的床边。他的眼睛里满是疼惜而温柔。
“爸,他醒了,小洛她醒了。”接着是祥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热汤。
“小子,你喂她。照顾好她,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他把汤稳稳的放在柏烟的手上,然后利索的转身离开。
“你只是贫血,以后要多多注意,知道吗?”他先自己把汤放在嘴边试探了一下温度,然后吹了吹。
我不领情的别过头:“你为什么都不给我联系,我失踪了两个月你都不给联系你是什么意思?”
“从你失踪的那天起你就没有开机!”我匆忙的把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原来是自己一直跟继母堵气没有开机。我打开手机,发现上面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的数字已经达到三位数。未接电话有一半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有一半是柏烟的名字。我边喝着汤边读着他给我发的信息。喝的汤都变得甜得腻起来。
柏烟去洗碗的时候,我看见手机里有一个陌生号码。我点看那条信息:
洛洛,请好好的和柏烟相爱,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相信爸爸一定会好好的疼你们。不过,祥向和你做个约定,希望来世我可以和柏烟换个身份,让我来带给你幸福。不过,这辈子就让我来疼爱你和他。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你的项链我决定先替你收藏起来,等你们结婚后,我再亲手给你戴上。爱你的爸爸。
我泪水一下子涌现出来。“怎么又哭了?”柏烟走了过来,他捧起我的脸,温柔的吻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终于明白,祥为什么会在那天刚好救了我,我更知道他为什么会每天晚上出去。都是因为他爱柏烟。他开过我的手机,一定开过,不然两个月里他怎么会像个父亲一样的把自己的感情压制得那么低沉,让我毫无感觉,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这一切,都是他爱一个人的方式。
有的爱总是缺少表现的方式,就像我和继母一样的相残,从不会给彼此任何喘息的机会。
有的爱总是来得太迟,就像柏烟对祥的感情总是那么冷淡,其实心里明明早已经原谅,却还是假装不把他放在心里。
有的爱是因为爱而不爱,祥在我的心里像一位父亲,所有的情感都有着本身的轨迹,而他属于我的父爱。
有的爱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来代替,祥的爱情在我身上开花是我一直未知的事情,我相信,他给我的父爱是爱的延续。
“只是太感动了。我突然发现我好幸福。明天我们带着爸爸一起回家看妈妈好不好?”
“爸爸?”柏烟先是一楞,接着把我紧紧的拥在怀里。空气里满是甜甜的味道。
我偷偷的把那条信息删除了。就让那条信息变成了我生命里永远的秘密,变成我们幸福的起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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