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何时起学得了个坏脾气:看人总喜欢直楞楞地朝人家脸上看,与别人谈话的时候也是如此。于是便经常弄得他(她)不好意思,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蛋,以为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倘若对方是个男人还好点,大不了认为咱太不懂礼貌;如果对方是女人,又年轻又漂亮,那她肯定心里在暗暗地骂,骂这家伙是个大色鬼。
其实这实在是冤枉咱了。因为咱对自己也是这样,照镜子的时候总会仔细地审视自己,会莫名其妙地笑:其实这些都不为别的,就只是想从那脸皮底下再找出另外一张脸皮来。
很早开始咱就有这种感觉了,总是觉得许多人的面孔底下,还藏着另外一张脸,这张脸与表面现出的那一张,完全是两码事。说不定表面的脸在哭,下面的脸却在笑;表面的脸高兴,下面的脸在恼怒。当然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表情,但无论如何,比之于古人所说的“喜怒哀乐不露形于色”,又真真不知道要丰富多少层次。
其实小时候是没有这种感觉的,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所以也很羡慕那个敢说皇帝没有穿新衣的小孩子,真正是童心可爱,但是自己却决没有那种勇气。随着年龄渐长,这种感觉便越来越深,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拾,以至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人总象看戏一般。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说出了“世界是个大舞台”这句话。他真正是个天才,一个洞察人心的天才。照此推理,人人都该是这舞台上的演员了。从他光屁股蛋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到两腿一伸“驾鹤西去”,便注定要演出整幕人生之剧。但是咱分明又觉得,这幕戏的表演,因人因时而异,决无半点相同。
譬如古人,那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柯,那甘受胯下之辱的韩信,那水袱里的一百单八将,等等,演出的俱是一幕幕激动人心、慷慨激昂的英雄剧;就是那宁愿自刎也不肯过江东的项羽,也是个表里合一的本色演员。而后来贵为天子的刘邦,居然可以要对手烹自己父亲为羹;那为了拢络部下的刘备,竟然敢将宝贝儿子阿斗掷于地,虽然他们尽示人一付伪善的面孔,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称得上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然而到现在,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那么泾渭分明了。许多人已经长出了两付甚至更多付的面孔,能够收发自如,因时因地而利用,胜似川剧中的变脸。当然川剧中的变脸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黑脸白脸红脸绿脸等许多副假面孔轮番着变化,直到最后演员才现出真面目,让大家乐得哈哈笑。
表演本来是演员们的专利,他们要演得越像越好,哪怕是装坏蛋,也要惟妙惟肖,那样才能赢得人们拍巴掌。不过这是在戏里,假如他平时都那样装,只怕他自己也受不了。
可是现在在生活中有许多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不光表演,而且演得连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其演技之高超,实在令所有的专业演员望尘莫及。
比如前国家药检局郑攸虞局长,前济南市人大段义和主任,前郴州市最喜欢文学的那位李大伦书记,在他们没有倒台的时候,或者衣冠堂皇地坐在主[xi]台上做报告,或者笑容可鞠地检查工作,或者热情洋溢地与文友大谈为文之道,你能够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说真心话?办真心事?还是在表演节目?
现在的许多领导们参加社会活动事先安排好,让摄影机啥的都事先定好位,再一一按部就班地进行,比如迎接检查啦,开大会啦,“送温暖”啦,甚至植树啦,等等,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认真表演的神态。
显然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演员,演技高超的真演员,假如不出啥事,他们会很积极地表演下去,人们也都放心地让他们表演下去,因为大家早已经心照不宣。于是公开场合他们会庄严地做报告,检查工作,谈思想学习等等,当然也会在脱掉面具后继续其他勾当。
而普通人特别是孔老夫子说的“劳力者”身上,这种情况还是相对简单一点,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本色演员,老实本分地扮演着自己的社会角色。即使偶而出轨来点新花样,也往往很容易地就让人一眼看穿,即使那样于人于己也只有那么大的损失,大不了别人丢下一句话:“你是这种人啊,我算看透你了”,然后愤愤走开。
于是咱得出了一个结论,越是那些权高位重并且心里有鬼的,表演的手段越高明,表演得越像,实实在在可以以假乱真、甚至做到真假不分的地步。
孔老夫子又说过:“言必信,行必果”。他老人家去世两千多年了,这句话在咱这里已经成了老古董,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了,“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这从几十年前咱们大放卫星时便已开始,到如今愈发经常地得到事实证明,可叹!
也奇怪,人家外国佬儿从来不讲究“仁信诚义”这些东西,反而做得好点,倒是咱们这些孔老先生的徒子徒孙们给他老人家摸了满脸黑。其中究竟啥原因,咱不说大家都清楚,但显然大家又都在装糊涂。于是会表演的继续表演,不会表演的努力在学习,当然也有表演过了又后悔,但到了下回却又不得不为之。久而久之,演技成熟了习惯成自然。但是话又说回来,再长的戏都有落幕的时候,那大幕一旦落下,表演便宣告结束,可是那又得等到啥时候?
所以现在咱看人都痴痴傻傻地呆看,看得他脸红也不管。即使看不出名堂,看不到结果,也觉得蛮有趣,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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