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在村东头的密树林子里，有一口古井。不记得它的年龄，只是从记事起，或许从我第一次睁开懵懂的眼睛起，它就在默默地滋养着全村的男女老少。

平素，它缄着口，放着井盖，上面铺落了不少的叶子，有的焦黄，有的是刚刚颓败的深绿。每每来了取水的人，叉开两腿，搬开井盖，用粗长的绳子将筲拴起，打个结，借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在幽幽晃晃的水漾中，觉得筲稍稍的沉了、坠了、咕咚咕咚的水满了，两手分开，一寸一寸地将一桶甘冽拔起。回家泡茶，是绝妙的清香；回家煮粥，是奇妙的润甜。

有的女子来取水，可是力气够不上，这时，就成了小伙子们显身手的好时机。大家争着抢着，捋开袖子，吐口唾沫，一副虎虎生威的架势。旁边的姑娘们只管红了脸，偷偷地瞥几眼那富有力量的胳膊，临了，匆匆地担起筲，一步一袅地颤回家。也有殷勤的小伙子，好人做到底，一手一只筲，大踏步地将姑娘并水送回家，一来二去，也大踏步地步入了岳父岳母家。所以，古井像是上天指派的月老，大家都很喜庆它。

但孩子们却是没太有机会接近古井的，大人们怕太淘气，有什么意外的闪失，往往相隔十米就将我们拦下。偶有大胆的，趁着大人不注意，嘿呦嘿呦地掀起石块，露出古井一角，眯了眼仔细地往下瞅，仿佛里面藏了多少的秘密。

而它，真的有不少的秘密哩，只是埋在少女的心里。我是喝着古井水长大的，自然也有紧紧的小秘密。只是后来上了高中、大学，离家愈来愈远，古井也愈来愈远，随着知识的增多，小秘密渐渐地融逝在书本里了。

去年回家，特意去看古井，可是到处找不着它的身影。扒拉扒拉，终于发现熟悉石块的一角，但也嶙峋不堪，不成样子了。同去的伙伴说，古井早在好几年就被填平了，村里人生活好了，都用自来水，没人再去理会古井，一来二去，垃圾、碎料、炭灰，有用的无用的，统统塞进古井的胸膛，古井也终于“三缄其口”了。

心里有些疼，望着它的残迹，像守着心灵的一座石像，轰地坍塌了。浮尘弥漫，往事弥漫，留下的，只有逝不掉的哀心。

记得前年游南京的时候，秦淮河南岸谢安的老宅，门前就有一口古井，千年了，白色的井栏依旧光鲜，柔手触摸厚重的井盖，依稀听得到昔日井水脉脉的涌动，和汩汩的欢欣。古井随着“旧时王谢堂前燕”，依依不变地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而今，村里的古井死了，心也随之殁了，那甘醇的回味，那永不会再来的清冽。

-全文完-